返回

英雄志

首页
关灯
护眼
字体:
第二十二卷 “八王世子” 第四章 :新年新气象
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
第二十二卷 “八王世子” 第四章 :新年新气象

第(1/3)页

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  npxswz    各种乡村  都市  诱惑      .新年新气象,阿秀也有个新梦想,他要成为一个坏人。

    之所以盼望当坏人,是因为好人不长命,坏害遗千年,每回阿秀听姨婆说起故事,那帮好人现身出来,总是身无分文,哀哀啼哭,四处受人追打羞辱,彷佛为人不够懦弱,便构不上那个好字,也是为此,阿秀便想通了,既然当个好人又命苦、又气短,若要长命百岁,一辈子威风得意、吃香喝辣,便得学得又奸又坏。如此一来,人间便是极乐世界,又何必再寻什么天堂?

    哈哈哈哈哈……阿秀纵声狂笑,心情爽利,只想干件天大的坏事,最好十恶不赦、人神共愤,成了个元凶巨恶,那才叫痛快。谁要窃钩者诛、窃国者侯呢?

    嘿嘿嘿……阿秀目露凶光,沿街狞笑,忽见路边一家酒铺,颇为眼熟,赫然便是诈骗自己钱财的那间黑店,念及伍伯母送来的金元宝,阿秀怒火中烧,飞奔而入,破口大骂:还我钱来!

    此时已过午膳时光,店里只三五伙计正自聚赌。眼看孩童闯入店中,凶喊狠嚷,便只斜瞄半眼,不以为意。阿秀毫不气馁,大喊道:没看到坏人来了么?快快还钱来!

    伙计们没空理他,正要掷出骰子,却听砰地一声,一张板凳扔了过来,听得阿秀怪吼道:再不过来,小心大爷砸了你们的店!

    小鬼……一名伙计懒懒起身,道:又是你啊,还嫌被咱打得不够么?

    正所谓冤家路窄,这伙计恰是欺侮阿秀的那名奸人,一个时辰前先拐了他的银钱,后又毒打了他一顿,这当口狭路相逢,阿秀不免有些怕他,可想起自己已成坏人,理当天下无敌,便又戟指警告:你千万别惹我,小心一会儿吃不完……

    兜着……那人提起手来,拧了拧阿秀的黑面颊,笑骂道:走……吧!

    哎呀一声,那伙计把脚一踢,阿秀便又滚跌出去了。众人哈哈大笑,正等着孩童啼哭鼠窜,哪知阿秀却急急起身,怒吼喊话:臭小子别得意!大爷我练成了厉害武功,要找你一对一放单!你敢不敢?那伙计茫然讶异:什么?你要找咱放单?

    没错!阿秀把胸膛拍得老响:大家谁也别找帮手,打个你死我活,怎么样?

    哈哈哈哈哈!那伙计捧腹狂笑,回头朝店内同伴喊道:弟兄们,这小子硬要送死,大家怎么说啊?

    成全他!众人暴嚷起来:愿赌服输,打死为止!

    那伙计嘿嘿一笑,没料到这小鬼挨了一顿不够,不过一会儿功夫,便觉得人生漫长了。他伸了伸懒腰,道:小子,既然你一心求死,爷爷也不好拦着你。你想打,这就快快放马过……

    来字方出,砰地大响,阿秀飞奔已至,竟将那伙计扑压在地,冷笑道:哪,不是来了吗?那伙计骇然震惊:等等,有话好……

    说!阿秀大叫一声,抡起拳头,直望那人脸上狠打。砰砰砰砰,阿秀身形虽小,蛮力却大,左右重拳连出,直打得那人两眼发昏。却听四下爆出喊声:臭小子!住手!

    阿秀抬头急看,惊见店中伙计发一声喊,全都奔出门来了,或袒胸凸肚、或满身黑毛,或手持剁骨大菜刀,料是厨子一类。算来足达七八人之多。

    眼看对方来了帮手,阿秀慌道:等等,咱们说好放单……你们……你们不守规矩……

    不守规矩?一名伙计森然冷笑:你拿我送官啊?众伙计一齐仰天狂笑,阿秀则是欲哭无泪,只见那带头伙计双手叉腰,傲然冷笑:小鬼,今日教你一个道理,什么是规矩?谁的拳头大,谁说的便是规矩,懂了吧?

    懂了。背后探来一颗大脑袋,不忘嘻嘻一笑。众人一齐回过头去,惊见后头立了一条大汉,涎脸直笑,头发黑白杂生。众人颤声道:你……你是什么人?那大汉提起拳头,裂嘴笑道:拳头大的人。说话间两条眉毛缓缓立起,又浓又脏,既凶且怪。

    来人样貌异常,形似江洋大盗,体如朝廷命官,半正半邪、不正不邪、忽正忽邪,满身妖魔之气。众伙计骇然退后,阿秀则是大喜道:大叔,你可来啦!

    那大汉道:不过一会儿功夫,你便跑得不见踪影,我能不跟来吗?阿秀笑道:大叔,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,憋住一口气,猛一下便撞倒那家伙了!

    那大汉摇头责备:你小子初练乍学,便想杀人放火了?记得了,下次要挑对手,也得捡个人样的。欺侮弱小,算什么好汉?看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,径自聊了起来,那带头伙计暗暗恼火,低声道:***……这不是寻死么?抄起地下木棍,来到那大汉身后,双臂急挥,便望他后脑狠狠敲下。

    砰地一声大响,那大汉猝不及防,竟已趴倒在地。那伙计哈哈大笑:什么玩意儿,生了个空大个,纯是吓唬人啊。众伙计哈哈大笑,却见那大汉缓缓爬起,伸手摸了摸后脑勺,叹道:谁打我?那伙计兀自笑道:乖孩儿,爹不过抽你一记,便要哭了啊?

    那大汉回过头来,淡然道:你说什么?那伙计哈哈笑道:你耳背啦?告诉你,方才打你的人,便是……话还在口,二人目光相接,突然打了个冷战,颤声道:不……不是我打的……

    那大汉道:不是你打的,却又是谁?那伙计哭丧着脸,眼看同伴便在左近,便胡乱指了过去,那大汉目光扫过,满街伙计全怕了起来,哭道:不是我、不是我……

    阿秀走了上来,手指那名伙计,告状道:大叔,就是他!方才就是他暗算你的。

    那大汉撇眼过来,沈声道:此话当真?那伙计吓得没魂了,双手连摇,脚下发抖,嘴里喔喔啊啊尽是怕。那大汉摸了摸后脑勺,竟带了些血迹,便道:很好。许久没人偷袭我了,你挺带种,来,让爷爷仔细瞧瞧你。伙计骇然道:不要!不要!

    那大汉拂然道:才夸你有种,这又不带种啦?过来!伸出五指,招小狗般地挥了挥手,神情颇为不耐。

    那伙计原本满身黑毛,厚背宽肩,也算个粗壮的,可一旦与那大汉目光相对,却吓得快哭了,脑中盘来旋去,尽是死、半身不遂这些字眼,止都止不住。他越想越怕、越怕越慌,情急下提起木棍,喝地一声大喊,正要突施暴手,却觉身子一痛,向后直飞,碎裂声响过后,竟已脑浆迸裂,死于道旁。

    那伙计啊呀一声惊喊,双眼圆睁,定睛来看,这才发觉自己还好端端站着,原来先前惨死只是幻觉。他张大了嘴,只见那大汉站在面前,慈笑招手:来啊,乖啊,怎还愣在那儿?

    世间第一凶险之事,便是伸手捋虎须。那老虎趴伏在地,明明闭眼不动,也能使人胆颤心惊,彷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。更何况这大汉比虎还凶、比熊还壮、准一个魔星下凡,任谁见了他,都似攀到了万仞悬崖上,头晕脚晃,心生幻觉。

    眼看大汉驼背弯腰、裂嘴而笑,大步朝自己行来,那伙计吓得哭了,打也不是、逃也不是,两腿麻花似地盘旋摇动,那大汉越加不耐,暴吼道:还抖!快站直了!

    来到了对街,却是卖馄饨的,那大汉晃了进去,拉开凳子,拍桌喝道:来两碗肉馄饨,多下点葱!阿秀心里佩服,便也学着怒拍桌子,大吼道:快拿酒来!多下点葱!

    那老板魂飞天外,先前他躲在店里看着,眼见这凶汉大闹对街,吓得一干恶伙计东滚西爬,当时还暗呼痛快,岂料现世报、来得快,转眼便轮到自己了?他颤巍巍地送上一壶酒,几碟小菜,忽然间身子微微哆嗦,寒声道:大爷等等……小人……小人先去……先去……

    那大汉淡然道:先去撒尿是吧?记得洗完手再回来。那老板哭谢恩德,忙奔到门口,哗啦啦直尿起来。阿秀讶道:大叔,你怎知他要撒尿?那大汉道:常人一见我来,小则面发白、腿发抖,重则发摆子中邪,这人能忍到这一刻,算是不容易了。

    阿秀笑道:是吗?咱可不怕你啊?那大汉嘿嘿两声邪笑,阿秀突也一惊,险些尿了裤子。那大汉哈哈一笑,替阿秀斟上酒水,安慰道:来、喝点酒、压压惊。别尿裤子了。

    阿秀又羞又气,一时急于挽回颜面,忙举起酒杯,咕嘟饮尽,大喊道:你才尿裤子哪!

    眼看阿秀喝酒爽气,那大汉自是惊喜万分:好小子,你娘让你喝酒啊。啪地一声,阿秀拍开了花生,扔了两颗入嘴,傲然道:三岁便开始喝啦,还要谁恩准吗?

    难得可以喝老酒、当无赖,阿秀自是目露凶光,便手举酒杯,学着坏人的模样狞笑,道:大叔,咱们这会儿要吃白食了,对吧?

    那大汉摇头道:别胡说。咱这辈子吃饭一定付钱,什么时候白吃人家的?阿秀呸了一声,想他这辈子吃多少、付多少,心情早感苦闷,岂料做了坏人后,还得乖乖付钱?拂然道:吃饭还得付钱,那你还自称什么坏人?大汉笑道:谁说我是坏人了?我当然是个大大的好人。

    阿秀鬼脸道:骗人。那官差为何追拿你?那大汉长叹一声:那些都是往事啰。反正新年新气象,自今往后,咱要洗心革面、循规蹈矩,一切都照规矩来。不负当年如玉爱我一场。阿秀茫然道:谁是如玉,你老婆吗?

    大汉欲言又止,便提起酒杯,咕嘟饮尽,叹道:阿弥陀佛,要修行啊。

    阿秀呸了一声,他本还想上山入伙,干番事业,孰料这人却要改邪归正了?不满地道:原来你也是好人啊,那我还跟着你干什么?咱要回家啦。正要起身,却听大汉道:怎么,不想找你生身父亲了?

    阿秀咦了一声,想他此番出走,正是为千里寻父而来,忙道:大叔,你真认得我爹么?

    那大汉嚼着花生,抖脚道:当然认得了。古往今来,上天下地,没人比我更认得他了。

    阿秀兴奋道:是吗?那……那我该上哪儿找他?大汉道:这么快就忘了?我要去什么地方啊?阿秀喃喃地道:你说你认得汤圆姑妈,要去红螺寺……大汉颔首嘉许,正要再说,却听老板呜噎道:两位大哥……馄饨来了……

    二人回头去看,只见老板战战兢兢端上两碗肉馄饨,也是他怕得厉害,热汤溅出,直烫得双手发红,却也不知疼。那大汉倒也好心,便伸手接过了,派给阿秀一碗,道:多少钱啊?

    那老板寒声道:不要钱、不要钱……服侍大爷,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份……那大汉拍桌怒道:看不起我么?多少钱?那老板啜泣害怕:两……两文钱。

    那大汉提起汤匙,咬了几口馄饨,一边伸手入怀,正掏摸间,突然脸色微变,忙向阿秀道:你……你有钱么?阿秀白了他一眼,冷冷地道:方才有个傻子好大方啊,把咱的元宝送去压惊了,现下哪来的钱?那大汉慌道:这可糟了……我也没带钱……那老板哽咽道:大哥,真的不用钱……那大汉狂怒道:你少啰唆!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。

    阿秀看不过去了,附耳便问:大叔,你干啥固执啊,人家都说不用钱了。那大汉怒道:不行就是不行!在你面前,咱定得立个好榜样出来。随口吃了两只馄饨,道:不说了,咱们去找银子吧。拉起了阿秀,便走出店外。

    寒风扑面而来,阿秀却不觉得冷,只是怦然心动:大叔,咱们……咱们要打劫了么?那大汉恼道:你又来了。抢劫偷窃,全是犯法的。咱们得想些正经营生才是。

    阿秀纳闷道:正经营生?那大汉努了努嘴,把手指向街尾,阿秀凝目去看,但见满街灯笼中,闪烁了一面招牌,上头两个字不认识,读做阿阿大银庄,下头另有一个天斗巨字,正是一个当。阿秀愕然道:大叔要进当铺?你……你身上有值钱东西么?

    那大汉道:没有。阿秀皱眉道:那你要当些什么?那大汉四下探看,忽见地下一团狗屎,黄黏微热,状极新鲜,不由大喜道:有了。阿秀愕然道:有什么?

    那大汉并不多言,只管取来两根树枝,将狗屎小心夹起,随即向前行去。

    当者,当也。世上第一救穷的,便是当铺。这人生在世,什么都有个价钱,总说一夫当关、万夫莫敌,想一个人连虎牢关都能拿来当了,爹娘还留着做什么?亲爹三两、亲娘五两,兄姊妻女一齐当掉,还可以多赚点利钱。也是百姓们益发领悟这些道理,万宝大银庄自是壮大兴隆,天天都有人借赊典当,赎银度日。

    靴老爷……在下有幅字画……想当些银子……方才过完年,生意便好得不成话,只见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滚动条,只在那儿细声探问,奈何柜台后的薛老爷听不到,唯独桌上翘了一双脚,高高举起,轻轻摇晃,看那靴底脏得不成话,想来整年没洗。

    这薛老爷其实不姓薛,这个薛字,是由靴字脱胎换骨而来,只因客人们只见过他的靴底,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,遂以靴老爷相称,久而久之,已成浑号。

    薛老爷、薛老爷……那男子连唤数声,始终不闻应答,只能拿手去推靴底,大喊道:薛老爷!靴底微微一震,主人翁终于睡醒了,听得柜台后嗓声尖锐:干什么啊?那男子细声道:我要当字画。换些银子用。

    拿来。铁栏杆后传出冰冷嗓音,听入耳中,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。

    这当铺管事又称朝奉,此本大汉官名,原称朝奉请,专来安排百官朝觐事宜。八方诸侯若欲见到汉天子金面,便得过他这关。也许平日太刁难了,抑或礼品私藏多了,久而久之,便成了当铺管事的通称。

    那男子取出一幅滚动条,低声道:靴老爷瞧了,这是咱耗时三年、工笔精绘的长江万里图,虽不敢与前人名家相比,却也是在下毕生心血所就……您……您看看能当多少钱?

    靴老爷把那双靴子高高翘起,从脚缝里透出冰冷目光,看柜台上不只这幅长江万里图,另有数十卷字画,层层迭迭,森然便道:来人。一旁行上了伙计,应道:小的在。

    靴老爷道:拿杆秤来,秤秤多重。那伙计取来杆秤,将字画吊起,秤了一秤。靴老爷道:一共多少斤?那伙计朗声道:十斤。栏杆后传出算盘声,听得靴老爷道:我算算,你这些东西一共十斤,差不多值得……猛听砰地一响,那双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,总结道:三两银。那男子忙道:一幅三两?靴老爷道:一斤三钱,十斤三两。

    那男子张大了嘴,没料到自己一生心血,居然秤斤卖了,怕比猪肉还贱些,咬牙便道:靴老爷,你欺人太甚了,这几十幅画是在下历时三年、呕血三升、竭尽才华所做……靴老爷道:老弟,你呕一升血值多少钱?那男子大哭道:这哪能用钱算!

    靴老爷道:不能以钱计,那便是不值钱,你要么赶紧当,要不早点滚,少在这儿闹。靴底一并,啪地声响,四下走来了几条大汉,冷冷地道:带着你的破画滚!

    眼看那双靴子翘得老高,不忘左摇右摆,好似挂着一幅冷笑,那男子哭了起来,只能收拾家当,正待离开,猛听柜台后一声断喝:慢!那男子大声道:你还想羞辱我吗?

    靴老爷道:你那堆字画里有样稀奇东西,可否让我瞧瞧?那男子大喜过望,晓得靴老爷看走了眼,忙取出长江万里图,正要双手奉上,却听道:不是这幅,你望下找。

    那男子急急忙忙,正要取出得意大作水仙,靴老爷又道:再望下找!翻来找去,终于取出一道滚动条,霎时栏杆里伸出一手,急急夺过,赞叹道:无价之宝啊!

    左右保镖闻言惊奇,纷纷探头来看,却见画纸上干干净净的,竟是空无一物?纷纷讶道:这……这是白纸啊,怎能是无价之宝?靴老爷叹道:俗人们,这可不是寻常东西,看看这儿,这折痕是什么?众保镖喃喃地道:就是些折痕了,还能是什么?

    蠢才!靴老爷愤怒了: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啊,难道没听说过?那卖画男子一脸疑惑,众保镖也笑了起来:什么澄心堂?敢情是卖药的?

    这澄心堂纸可遇不可求,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创,号称肤如卵膜、坚洁如玉,天下只剩百扎,当年欧阳修得了一扎,惊喜万分,立时拿来书写新唐书,苏东坡、黄庭坚也各藏了一扎,没想却重出人间了。正激动间,靴老爷忽又咦了一声,直瞪着那幅长江万里图,颤声道:等等,你……你这画工笔上色不寻常……把颜料拿来瞧瞧。

    那男子喃喃打开画箱,取出笔墨色料,靴老爷大骇抢过,惊道:紫狼毫、血丹青!三十多年没见过了!你……你是开封人,对么?那男子喃喃地道:是啊,咱世居开封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画师……靴老爷长叹一声:难怪了,不然你哪来这许多宝贝……唉……低头拨了拨算盘,道:把这些东西当了吧,白纸一张算你三百两,笔墨丹青另计,怎么样啊?

    那男子满面惊喜:好、好……他扒面挠腮,忽又瞧见自己的大作,忙道:靴老爷,那小人这些字画呢?该值多少钱?靴老爷道:一斤三钱,十斤三两。那男子愕然道:一斤三钱?这……这价钱怎么算的?

    靴老爷道:纸是澄心纸、笔是紫狼毫、色是血丹青,分开来都是宝贝,只可惜……砰地一声,靴子再次翘上了桌,痛惜万分:让你画成了一幅画。

    那男子骇然道:什么?分开来值钱,变成画就不值钱了?靴老爷叹道:老弟,你是宋徽宗么?那男子结巴道:不……不是……靴老爷道:你是黄公望么?那男子大声道:我姓周名臣字舜卿!靴老爷淡淡地道:这就是了,你既非宋徽宗,也非黄公望,这澄心堂纸若让你画成了一幅画,你晓得叫什么?那男子愕然道:叫……叫什么……

    叫污损。靴老爷叹息摇头,那男子则是哇地一声,大哭起来了,靴老爷道:老弟,家里还有什么宝贝,赶紧拿来当,可别再污损了。

    杀了你!男子暴怒飞扑,却听砰地一声,脑袋撞着了铁栏杆,顿时晕了过去。靴老爷却是一无所觉,只低头写着账本,淡淡地道:世人无知啊。

    天下万物,什么都有个价钱,却唯有才华不值钱。靴老爷打了个哈欠,霎时又是砰地一声,双脚再次高高翘起,傲然道:下一个。

    娘!我肚子饿!肚子饿!门外嚷了起来,却是个小姑娘,只听一名女子慌道:娘马上来,当了这个之后,咱们就有钱了……柜台上的双脚不耐烦了,怒吼道:下一个!

    连连催促中,屋里便响起脚步声,听得一名女子怯怯地道:靴老爷,我……我想当点东西……靴老爷哈欠连连,也是穿了整日靴子,脚底不免闷热,便脱下鞋来,道:拿出来。

    那女人解下一只布包,小心取出一幅滚动条,丝缎绑缚,足见珍贵,低声道:这……这是我夫君的传家之宝,意义非凡,只能当、不能卖……

    好似照本宣科,每回过来典当之人,不外这一套。靴老爷打了个饱嗝,索性赤脚上桌,分开脚趾,哈欠道:拿来。那女子忙道:你……你别乱来……我……我自己展图。她细心解开丝带,将轴画展开,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字,笔画弯斜,宛如异国文字。靴老爷冷笑道:什么玩意儿?你女儿的习字本?

    那女子道:你望下看,自会知晓。滚动条展开,其上密密麻麻,满是文字,图中另有一条红线,自东而西,如蜿蜒神龙,另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岔枝,南北开展,如蛛网般散布天下。

    靴老爷皱眉道:这是地理图?那女子道:龙脉图。砰地一声,柜台上的双脚震落下地,探来一颗脑袋,双眼睁得老大。

    眼看靴老爷现身了,那女人却也吓了一跳,只见此人五官扁平、肤皱嘴小、长得倒与他的靴底有几分神似,想来那双脚翘是不翘,并无分别。

    寻常地理图长宽不过数尺,这幅图却大大不同,看它是羊皮硝制,细薄如纸绢,拉开数尺、又是数尺,滚动条极长,隐含连绵不尽之意。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,道:这图是谁绘的?那女子低声道:刘国师、姚天师。靴老爷皱眉道:谁?那女子翻过滚动条,展示署名,见了两个清晰汉字,一是刘基,一是姚广孝。

    砰地一声,靴老爷收起了脚,昂然站起,再也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国师刘基,太祖之张良;天师姚广孝,永乐座下鬼谷子。北京号称八臂哪咤城,依的便是这两位术士的灵感。靴老爷微微喘气,复又细细来看那图,只是红线来到甘陕一带,竟是骤然断裂,不由大惊道:怎么断了?

    那女子道:不瞒您说,此图因故一分为三,一幅下落不明,一幅流落西疆,惟有这份还留在京师。靴老爷愕然道:何以如此?那女子道:靖难大战。

    屋内静了下来,靴老爷抚了抚面,大口喘气,自知找到了朝廷秘宝:河洛神机图。

    西起天山、东入梦海,这幅图泄漏了风水龙脉,乃是天下第一地理图。过去仅见诸于典籍,谁也没见过。直至今日,方才重现人间。

    靴老爷是举人出身,景泰年间屡次不第,流浪京师,落得替太监们整理宫中典籍,没想几千本书翻下来,天朝文物尽收眼底,练就了一身考据本事,只是昔年江充不爱古玩珍宝,不曾重用他,直到唐王爷复出,这才将他请出山来,执掌通号,成了这个威震京师的大朝奉。

    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,低声道:这……这图是怎么到你手中的?那女子道:我说过了,这是我夫君的传家宝。靴老爷低声道:你夫君?他……他姓啥名谁?那女子幽幽地道:我夫君姓王,他祖上有一位风水先师,便是王严大人……

    靴老爷颤声道:神算子王严!他……他是姚广孝的徒弟?那女子道:没错。王严公是姚天师的六弟子,靖难大战后奉师父之命,守护这幅河图。其后天师归隐山林,不知所踪,这图便一直留在我家里,直至今日……

    多少年了,不论正统还是景泰,江充还是唐王,他们早已忘了本,自也不知世间还有这幅关乎龙脉的河图。靴老爷颤抖双手,提笔醮墨,先依着当铺行规,自在簿本上写落了物品之名,共只四字,见是:天下国家,其下则是此物的估价,见是:无价。

    万里江山,无可鉴价,故谓之无价。靴老爷压下心中亢奋,忙道:别说这些了,你想怎么当?那女子眼眶一红,低声道:我……我要死当。靴老爷心头怦怦一跳,忙道:你……你要当多少钱?那女子细声道:三……三百两银子……砰地一声,靴老爷拉开了抽屉,捧出大把金元宝,正要胡乱砸过去,却听那女子慌忙道:等等、等等!

    靴老爷大急道:等什么?我要给钱啦?那女子低声道:你别急,先让我想想……靴老爷心下一寒,自知煮熟的鸭子要飞了,一时懊恼气愤,大骂自己胡涂。

    这女人很聪明,她懂得察言观色,已然猜到此图非同小可,只怕是要加价了。

    靴老爷朝奉生涯十年,经手珍宝不计其数,什么鱼肠剑、西施裙、周公鼎,在他都是小菜一碟。可如今遇上千斤鲍鱼,偏又让人看破了用心,一时又恨又气,直想狠抽自己三千个耳光,咬牙道:你……你想要多少?那女人低声道:三……三千两。

    靴老爷心头一跳,正要高声答应,那女人却又迟疑了,忙改口道:等等,就……就三……三万……万字才出,却听扑噜一声,靴老爷放了个响屁,听他大喊道:三……两……银。

    这价钱一出,那女人顿时愣了,忙道:三两银?靴老爷道:是,就是三两银。

    要干当铺的大朝奉,要紧的不是鉴价,而是杀价。靴老爷不是出不起价钱,便算三十万、三百万,他也拿得出手。可惜麻烦不在买东西的钱,而是在卖东西的人。这女人太聪明了,只消自己出高了价钱,反会让她拼命望上加,到时等她发觉了此物的身价,那还不赶紧拿去献给正统皇帝,换个关内侯回家,还轮得到自己分油水?

    当此一刻,自己只能行险,她越觉得东西卖不出,自己越能买得到。

    听得靴老爷出价极低,那女人便也哼了一声,道:三两银?你留着自己用吧,我不当了。朝大门走了几步,却听屋外传来喊声:娘!我肚子饿!肚子饿!

    靴老爷心下冷笑,早已算到了这步棋。女儿嚷肚饿,娘心如刀割,要那女人如何不就范?果然那女人满面痛苦,乖乖转了回来,低声道:靴老爷……我看这样吧,我这里减减价,算你两万五千两……猛听砰地一声,靴老爷两只脚再次放回了桌上,声腔拔得天高:三两银!你当还是不当?快快交代一声,别碍着老爷做生意哪。

    眼看靴老爷只在那儿哈欠,好似真不要了,那女子慌了手脚,忙道:等等、我再减减,算你两万两…这是最少了……我……我夫君还在牢里,等着使钱……靴老爷心下大喜:什么?你丈夫坐牢啦?那女人醒了过来,忙道:不、不是,你听错了……我丈夫好好在家里……

    靴老爷暗暗冷笑,蓦地把脚用力一蹬,大吼道:下一个!那女人惊道:你……你干什么?靴老爷冷冷地道:我干什么?小娘子,你请吧,这桩生意,老爷没法做了。

    那女人傻住了:为什么?靴老爷森然道:我这行是功德事业,救急救穷,活人无数,却老是让人阴损。你说实话,不论咱拿多少银子给你,你都觉得咱在趁火打劫,对么?

    那女人低下头去,却是无言以对,靴老爷道:说正格的,你这图能值多少钱,我也没把握,我今日若给你几千两,别说我自己不放心,恐怕你也会觉得不足,以为我在讹诈你,日夜咒我是个奸商,想我堂堂正正做人,又何必受这个闲气?霎时暴吼一声:下一个!

    那女子大惊道:等等!等等!别赶我走!靴老爷,价钱的事,大家好商量……

    靴老爷心下暗暗得意,要知世上宝物无分来历,其实都只有两个价钱,一是三百万两买不到,一是三两银没人买,一天一地,差别只在识不识货。惟今之计,就是趁虚而入,只要能唬倒那女人,便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河图。

    眼看那女人怕了,靴老爷便道:也罢,我是个修佛的人,慈悲心肠,看小娘子这么可怜,我也于心不忍。这样吧,你若真想当这幅图,便得拿点诚意出来。那女人低声来问:我……我该怎么做?靴老爷傲然道:跪下来求我,我可以多加点银子。

    靴老爷出狠招了。天下一切,都有个价钱,却只有脸面不要钱。凡人一旦不要脸,什么都好谈,届时要杀要剐,手到擒来,还有什么是拿不走、要不到的?

    眼看那女人低着头,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,想是悲愤已极。靴老爷笑道:唉唉唉,这没什么可耻的,照我看哪,什么忠孝仁爱、信义和平,还不都有个标价在那儿?尤其廉耻二字,不怕没人卖,就愁没人买,你现下跪了,以后儿女有饭吃、有衣穿,有主子喂养,有朝一日等他们光宗耀祖,便换别人跪你啦。

    那女人泪水飕飕而落,膝盖慢慢弯下,正要屈膝跪倒,忽然眼光一转,那滚动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基、姚广孝的大名,均是开国时的奇人,霎时勇气倍增,大声道:算了!不当了!

    靴老爷吃了一惊:不当了?那女人咬牙道:我只是一时缺钱,不是真心要卖这幅图。否则此图乃姚天师、刘国师监修,便几万两银子也值得。你不识货,那是你没本事,我何须在此受你的闲气?转过身去,冷冷地道:奸商,把你的三两银留着吧。总之我不当了。

    眼看那女人好生刚烈,靴老爷不禁慌了手脚,忙道:等等、等等,你一个女人家,粥粥无能的,若不典当维生,却想靠什么养家活口?那女人道:不必你管。反正我什么都当,就是尊严不当。正要傲然离开,却听砰地一声,那两只靴子高高翘起,傲然道:且慢!

    那女人转过身来,冷冷地道:怎么?想求我啦?靴老爷森然道:谁求你了?告诉你吧,你那烂图便送了我,我也不要。那女人冷冷地道:既是如此,你喊住我做什么?靴老爷道:冲着你那句尊严不当,大爷咽不下这口气。

    那女人庄容道:听好了!这世上岂只尊严无价?无价的东西太多了,亲情无价、性命无价、人品无价……正说间,猛听碰地一声,柜台上扔来一张银票,靴老爷森然道:过来,把我的靴子舔上一舔,只消舔一口,这一百两银票便是你的。

    那女子吃了一惊:你……你说什么?靴老爷道:看你是个美人儿,想必自负貌美吧。不过咱告诉你,我既不要你脱裙子,也不要你来脱我裤子。我只要你来舔靴子,舔一口,百两银,金口一开,银子就来,这生意划算吧?

    门外女儿哭得震天价响,直嚷着肚子饿,那女人自也呆住了,她盯着百两银票,自知这是全家老小的救命钱,只消忍过一时屈辱,待日后闯过了难关,谁又晓得今日之事?正犹疑间,台上的双脚真似发痒了,只相互搓弄,隔靴搔挠,不忘大笑催促:快啊!不肯做,我还怕找不到别人舔吗?一口一百两!便公主娘娘也抢着舔啊!哈哈哈哈哈!

    都说人穷志短,一个人舔完了靴子,还有什么是不能做、不能卖的?这才叫做釜底抽薪之策。正哈哈大笑间,靴子微微一动,真似让人舔了,靴老爷顿时仰头狂笑:哈哈哈!哈哈哈!胭脂三两、肚兜十两,狗也似地舔靴子,无价!正要再说几句无聊的,却听柜台下传来小孩的嗓声,大喊道:有人在家吗?咱要当东西。

    靴老爷定睛一看,惊见一名男童手提树枝,恶形恶状,正朝自己的脚底狠戳,不觉怒道:那女人呢?那男童道:她边跑边哭,给你气走啦。靴老爷怒道:什么?跑了?心下气恼,正要命人追她回来,转念一想,却又压住了焦念。

    都说放长线、钓大鱼,此刻若要遣人去追,万一河图之事因此泄漏出去,自己还能浑水摸鱼么?不如暗中遣人跟踪,慢慢诱之以利,威之以势,那才是正理。他想通了道理,傲然道:滚得好,省得老爷看得烦。淡淡又道:小鬼,你来这儿干啥?

    那男童道:我要当东西。靴老爷哈欠道:无知小儿,能有什么东西当?出去、出去。那男童拂然道:你别看不起人,我这儿有件无价之宝,包管你看了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靴老爷有些累了,只脱下靴子,自在桌上抠脚,懒懒地道:听你夸口的,左右无事,拿来瞧瞧吧。那男童捂住鼻子,道:你等等啊……低头下去,用树枝夹起一物,置入靴老爷的趾缝间,道:夹稳啊。

    靴老爷咦了一声,只感趾缝热呼呼、黏答答的,饶这五趾经历丰厚,什么玉石金银、古董字画,乃至三山五岳的奇珍异宝,无所不夹,却不曾有此异感。忙凝神来看,却见趾间一团黄黏黏,不由愕然道:这……这是什么?那男童道:哮天屎。

    靴老爷呆住了:哮天屎?那是什么?那男童笑道:真笨。二郎神养的狗,叫做什么?靴老爷道:哮天犬。那男童道:是了。哮天犬拉的屎,叫做什么?靴老爷愕然道:就……就是哮天屎么?

    那男童俨然道:对啦。哮天犬性子傲,飞得高,专在五宝大雪山上拉屎,我朋友费尽千辛万苦,方从山顶挖了一块,你要

(本章未完,请翻页)
记住手机版网址:wap.bqduo.cc
《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》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