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卷 兵临城下 第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
第二十一卷 兵临城下 第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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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果然脚步急急,众人转了回来,那张胖子喃喃地道:“征西大都督府……”愤然道:“什么烂玩意儿,砸了!”这张胖子性情残暴,等他一斧头砍下,匾额破开,把头一探,却见到自己在这儿打盹,那是什么个下稍?阿秀飕飕发抖,正等死间,霍天龙却阻拦了:“张胖子,把你的斧头放下,别闯祸了。”张胖子拂然道:“不过砸破一块破匾罢了,能闯什么祸?”那霍天龙道:“瞧瞧匾额下头的落款。”屋外传来窸窣声,那张胖子好似蹲了下来,读道:“武英十五年九月寅午,嘿……这儿***还有个印章……”霍天龙道:“说话检点些。这个章可是天子之宝。”阿秀微微一奇,外头众人也愣了,纷纷问道:“什么?这是玉玺?”霍天龙道:“懂了吧?这匾额是谁的落款?”张胖子愕然道:“怎么?这……这是正统皇帝的御笔?”霍天龙道:“你说对了,今圣御笔,要是让你随手砸了,难保不惹上麻烦。”众人茫然道:“不对吧,既是皇上的御笔,为何不好好挂起,怎就胡乱扔在这儿?”霍天龙叹道:“这就说来话长了。这破屋子本叫武德侯府,主人乃是武英朝第一功臣,立过无数汗马功劳。皇上感念他的辛劳,这才亲笔赐匾,只可惜天妒英才,这块金匾还没机会挂上,这屋子便让人查封了。”众人讶道:“为什么?”霍天龙道:“御驾亲征失利,皇上兵败被俘,此间主人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稍。”张胖子惊道:“好家伙,这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谁?”霍天龙道:“这宅子的主人姓秦,便是武英朝第一忠臣,征西大都督秦霸先。”众人惊呼一声:“秦霸先?啊……难怪这匾额挂不得……”霍天龙叹道:“听说过年前皇上还曾来此间凭吊,见了自己题的金匾,触景伤情,着实哭了一场。可即使是他自己,也不敢把这匾额移回宫去。只能搁在这儿生灰尘了。”众人喃喃地道:“这也难怪了,谁要他生了那畜生……”张胖子道:“瞧不出来啊,看你霍公子年纪轻轻,却也知道这些前朝往事。”霍天龙叹道:“我孩提时便住在左近,街坊都管这儿叫城西鬼屋,看这屋子破败了四十多年,如今总算也要拆了……”感慨了几声,张胖子却无心多听了,便道:“走了、走了,少说这些闲话,说不定咱们说着说,天狗李那
小子却已去找人啦!”众人纷纷称是,正要离开,忽又听一人道:“等等,这若是秦家的旧宅,会不会秦仲海便躲在这儿?”“秦仲海”三字一出,众人一发静了下来,阿秀心下也是一惊,就怕那厮也躲在这儿,正左右张望间,却见身旁还蹲着一个怪人,不由内心大骇:“这人就是秦仲海么?”阿秀吓得险些晕了过去,看自己什么人不好遇,却遇到了“怒王”秦仲海,一会儿还有性命在么?他闭紧双眼,就盼自己能昏厥过去,来个不醒人事,偏偏头顶上又传来霍天龙的嗓音:“这话不无几分道理。张胖子,你去掀开匾额,查查后头有什么。”此言一出,万籁俱寂,阿秀固然心里发慌,头顶上的众人却也静了下来。猛听嘿嘿两声笑,张胖子森然道:“霍公子,你当张胖子是第一天出道么?要掀你去掀,别来支使我。”霍天龙道:“你恁也多心了。你没听西门嵩说,那厮受了重伤,正午前动弹不得,你却怕什么?”张胖子冷笑道:“既然如此,你又怕什么了?”阿秀听他们相互推拒,自也晓得这帮坏人心存畏惧,谁也不肯动手来揭。良久良久,猛听张胖子大喝一声:“好啦!咱们谁也别动!小徐,你来!”外间传来牙关颤抖声,一人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……我昨儿搬货,扭伤手了……”张胖子暴吼道:“放你妈的屁!整日见你摸着女人,也不见手酸,什么时候扭伤手了?过来!”头顶传来耳光轰击声,随即又有哀号哭泣。想来这帮坏人没什么用,阿秀慢慢定下神来,偷眼打量那名怪人,心道:“这人就是怒苍大魔王么?可早上不才有个骑妖马的进城?那又是谁?”阿秀打小爱听鬼故事,自也听玩伴们提过“怒王”的形貌,都说这人身高一丈二,长了三颗头,左边长瘤,右边长角,中间一颗生了大大的独眼,吃人前还会流泪,可面前这人却是两只眼睛一张嘴,模样不大像,依此看来,说不定是假扮的。正胡思乱想间,却听头顶传来喊叫声:“老大!老大!快出来!官差已经率队出发了!”张胖子嘿地一声:“好个天狗李,总算有点动静啦!大家快走!”一名汉子道:“老大,那这匾额还揭不揭……”张胖子骂道:“蠢材!便算要揭,也得让官差揭!不然你来揭啊?”屋里脚步声大作,一行人全奔了出去,至于匾额后有什么,却是谁也懒得管了。脚步声渐渐走远,那只大手总算也移了开来,阿秀一脱桎梏,立时大口呼吸,一边奋力去推那人的身子,正要逃窜而出,却听“砰”地一响,庞然大物撞到了墙上,竟是轰然有声。阿秀吃了一惊,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,转头去
看,却见地下倒了一条大汉,死活不明。阿秀咦了一声,心道:“不会吧?我打死怒苍魔王了?”他捡起一颗石头,朝那人的尸体扔了扔,待见他伏地不动,好似死透了,便又大着胆子走回,俯身察看。那大汉打着赤膊,面向地下,露出光溜溜的后背。阿秀眼里看得明白,这人背上却有一幅刺花,上头有只飞天老虎。一旁还有诗词,低声便读:“他日若阿阿阿志,敢笑阿阿不丈夫。”念了半天,不觉愕然道:“什么怪诗啊?”正茫然间,却听噗嗤一声,那大汉趴在地下,竟是嘻嘻笑了。眼看死人复活了,阿秀自是拔腿就跑,那大汉却也没追来,只慢吞吞地爬起,靠墙而坐,模样有气无力。阿秀心道:“这人武功真差,一定不是秦仲海。”话虽如此,还是不敢找他说话,一时东张西望,看看有无法子离开此间。察看半晌,已知自己身处于一座地窖,墙边有座石阶,毁败大半,想来便是出路了。忙奔了上去,望上跳了跳,盼能攀出去。那石阶只剩三五级,地窖却深达数丈,阿秀自是心有余力不足,连跳了十来下,气喘吁吁,正想再试,猛然脚下一滑,哎呀一声,正要仰天跌下,背心却又让人揪住了。阿秀回头惊看,却是那坏人救下了自己,只见他一双眼珠却在自己脸上打转,似在察看什么。阿秀心里犯怕,只想叫声大爷什么的,猛见那坏人双眼大睁,伸出指尖,径朝自己的眉心摸来,阿秀吓了一大跳,忙把身子一缩,急急逃开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那大汉没有说话,只反复打量自己,阿秀怕得发抖,便也缩到墙角,不敢稍动。两人对峙不动,谁也没说话,猛听“哈嗤”一声,那大汉居然打了个喷嚏,垂下了两道鼻血。寻常人打喷嚏、流鼻水,那大汉流得却是鼻血,望来红通通的,随着呼吸一收一放,黑暗间还隐隐散出火光,望来极为古怪。阿秀呆呆看着他,忽道:“你……你很少吃果子,是么?”那大汉愣了愣,有些听不懂了,阿秀喃喃又道:“我娘说不吃果子的人火气大,天冷就会流鼻血。”正想劝他多吃果子,奈何缓不济急,大叔的鼻血都快垂到地下了,忙伸手入怀,取出娘亲为他准备的小手帕,怯怯地道:“哪,拿去用吧。”看那大汉打着赤膊,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,料来是个贫苦人,定没钱买草纸擦,谁知他瞄着手帕,却只裂嘴一笑,“嗨”地一声,运起了鼻血鼻涕,一发吐到了地下。阿秀呆住了,没料到好心没好报,竟只收回一口痰?无怪娘亲平日总瞪着自己,原来是这个心情了。眼见那大汉眼里带了一抹轻视,好似见到了娘们,阿秀心里暗暗生气,当下仰鼻吸气,便也运起一口浓痰,啐到地上,绝不示弱。正得意间,那大汉竟也深深吸气,嘿嘿一笑间,又朝地下狠狠啐出一口痰,又多又浓,气势远胜阿秀。阿秀吃了一惊,万没料到竟有人敢找自己比吐痰?那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?也是面子放不下,当即仰天啊啊,运起了满嘴的口水,一发吐到了地下。“噗!”、“吐!”一大一小眼瞪眼,面对面,霎时你一口、我一口,便相互吐起痰来。吐了半天,阿秀没了口水,那大汉却还吐吐不休,料来是他赢了。阿秀呸道:“算了!让你一回。”眼看坏人大叔闭目养神了,阿秀便也哼了一声,转身离开,自在地窖里寻找出路。北方人家多半建有地窖,有的拿来放腌菜,有的拿来收藏宝物,若是有钱人家,多半还建有密道,阿秀打小便听叔叔提过这些事,一时便在地下摸摸找找,瞧瞧有无密道机关。正察看间,却听哗啦啦声响大起,臭气熏天,那大汉竟然脱下裤子,对着墙壁尿了起来,一时间尿水窜溢,便朝脚下漫来,阿秀惊怒交迸,东跳西躲,也是忍无可忍,便骂道:“你……你尿什么?”那大汉抖了抖屁股,放出了一个响屁出来,恶臭熏天,阿秀心道:“你能放屁,难道我不会么?”运起气力,狠狠一放,这个屁竟是又响又臭,中人欲呕。地窖密不通风,此时又是尿、又是屁、又是痰,连坐的地方也没了。那大汉捂着口鼻,想来也觉得臭了,阿秀戟指骂道:“知道我的厉害了吧?”那大汉并不答话,俯身拾起火枪,低头把玩,却是阿秀冒死偷来的那柄“百步穿杨蛇火枪”。阿秀躲在远处窥看,骂道:“那是我的东西,你别玩。”那大汉不甚希罕,只狞住了鼻头,哼地一声,鼻血混了鼻涕,全数喷到了墙上。阿秀看得呆了,这招倒是没见过,正想模仿间,那大汉随手把火枪一扔,扑通一声,却是抛到了尿水里。阿秀终于火了,便冲上前去,朝那大汉踢了一脚,怒骂道:“操!”轰然巨响之中,那大汉竟然仰天倒下,脑袋正撞在石阶上,传出鸡蛋破碎声。阿秀吓了一跳,一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,二没想到那大汉如此不堪,他蹑手蹑脚,正想靠近察看,那大汉却又坐了起来,只见他拍了拍后脑勺,落下了涔涔灰粉,那石阶受这人的脑袋一撞,竟尔破烂粉碎,那人倒是通体无伤,唯独鼻孔还渗着血,望来委实古怪。阿秀见自己险些弄伤了他,心里略有歉意,嘴里却还说着狠话:“活该,这就是欺侮我的下稍。”正冷笑间,那大汉霍地起身,似要打人了,阿秀大惊失色,哭道:“不要、不要。”噗
噜一声,那大汉又放了个响屁,随即枕臂躺下,不忘翘高了脚,在那儿抖啊抖的。阿秀呆呆看着,只觉此人怪上加怪,实乃生平所仅见,当下便也大起了胆子,打量来人的面貌。天光隐隐透入,面前的大叔生了两道粗豪浓眉,黑白间杂,像是坏掉的毛笔,额间还有一个“罪”字,看他这般形貌,卖米卖面都不好,天生就该做坏人。阿秀心里有些害怕,想起那霍天龙的说话,低声便问:“大叔,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该不会就是那个秦……秦……”魔名本为忌讳,呼唤不得,支吾几声,竟都不敢说出,那大汉也只闭眼翘脚,浑不应答。阿秀吞了口唾沫,眼看那人的左脚隐隐发光,好似是铁造的,忍不住有些好奇,便伸长了小手,打算摸上一摸。正捏间,那人双眼忽地睁开,两道精光暴射而出,直吓得阿秀惨叫一声,急急转身逃命,还没跑上两步,却听那人轻轻地道:“没种。”陡听这两个字,阿秀愣住了,慢慢转回头来,咬牙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那大汉闭眼枕臂,对问话不理不睬,阿秀却已快步奔回,大声道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那大汉眯开眼缝,道:“我什么都没说。”阿秀恨恨地道:“有!你说了!你……你有种再说一遍!”那大汉道:“我说你真带种,是条好汉。”阿秀怒道:“放屁!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。”正要挥拳打人,忽见那大汉眼神飘来,隐隐带了几分笑意,淡然道:“小兄弟,你很受不得激啊。”阿秀心下一醒,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,想来请将不如激将,要让他乖乖回来,便得激一激。那人拍了拍身边地下,道:“过来坐下,咱俩说说话,认识认识。”眼前这人来路不明,十之**是个坏人,阿秀脑袋一清醒,心里便有些怕他,正欲转身离开,却让那人一把揪住了背心,倒拖了回来。阿秀大哭道:“不要打我、不要打我。”阿秀胆子再大,毕竟只是个十岁小童,正受惊哭嚎间,那大汉已然放开了手,道:“小兄弟,当我是坏人么?”阿秀回过头来,怯怯地点了点头,那大汉翘高了脚,懒懒地道:“也好,赶紧逃吧,这般没种,别让我吓死你啦。”阿秀一听此言,心火犯上,霎时什么都不顾了,咚咚奔到那大汉面前,大声道:“谁没种了?你只不过仗着个子大,有什么了不起?要是你在我这个年纪,还不是成日让人家打着玩?又有什么好说嘴的?”想起今日所受的种种委屈,又是淑宁载儆、又是跑堂伙计,一时泪水潸潸,竟已呜呜地哭出了声。那大汉皱眉道:“好好的怎么哭了呢?可是有谁欺侮你啦?”阿秀低下头去,泪水一滴一
滴落下,却只使劲摇头,什么也不肯说。那大汉淡淡地道:“小兄弟,别哭。江湖风波险恶,哭是没用的,有人欺侮你,咱们便该想方设法,将来也好报仇。你说是不是啊?”一听此言,阿秀浑身便烧起了怒火,大声道:“对!我定要报仇!”那大汉笑道:“是了,就是这幅精神,我在你这个年纪,便已杀人放火了。来,跟大叔说,谁欺侮你了?”阿秀再也按耐不住,大哭道:“好多好多人,他们骂我,还……还打我……”说着将自己如何被伙计欺侮,如何请霍天龙相助之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,却掠过自己挨了爹爹的打,离家出走一节。那大汉点了点头,瞧向尿水里的那柄火枪,道:“难怪那霍天龙要追你了,你偷了他的吃饭家伙,他还能不着急么?”阿秀大声道:“谁要他打我?我告诉你!这世上不管是谁打我、看轻我、欺侮我,我便要恨着他!一生一世都要报仇!”那大汉凝视阿秀的眉心,一边听着他的哭叫,慢慢低下了头,嘴中却没应声。地窖里静了下来,阿秀发泄了一顿,心里也好受多了。他擦拭了泪水,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认得那个霍天龙么?”那大汉微微一笑:“我不认得他,不过他却该认得我。”阿秀喃喃地道: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那大汉笑了一笑,道:“那还要说?这姓霍的是个小角色,咱却是举手摸得着天的五岳人。”那大汉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气势,听在耳里,谁都要为之信服。阿秀呆呆看着他,颤声道:“大叔,你…你真的是秦……秦……”那大汉躺于地下,左手支腮,微笑道:“小兄弟,我若告诉你,我便是那个秦仲海,你会不会怕我?”阿秀呆了半晌,随即笑了起来,道:“你骗人。”那大汉愣道:“我……我骗谁了?”阿秀笑道:“你当我是傻瓜么?秦仲海那般高的功夫,你要真是他啊,老早出去杀人放火啦,干啥还和我这个小孩躲在这儿?”此言甚具说服力,看秦仲海号令万军,天下景从,乃是堂堂怒苍七十万大军之主,不说他麾下高手如云,单凭自己一身武功,也足以掀翻武林、震动京畿,岂会在此坐困愁城?落得与三岁小孩相顾对泣?那大汉愣了半晌,道:“这……这话挺有道理……”阿秀哼了几声,傲然又道:“大叔,劝你以后别假冒他了,小心让人扭送官府啦。”那大汉哈哈大笑,笑不片刻,却又叹了一声,搔了搔头:“唉……随你说了,倒是你叫什么名字,可以说说吗?”阿秀道:“我叫……我叫……”正想说出名姓,却觉不妥,喃喃便道:“我……我叫杨二郎。”那大汉讶道:“什么杨二郎?怎么,你哥
哥是武大郎么?”阿秀脸上一红,这杨二郎乃是取意“二郎神”,自也不好明说,便道:“你管我,你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大汉道:“秦仲海。”阿秀呸道:“又假冒了,快说,你叫什么?”那大汉叹道:“怒苍秦仲海。”阿秀打了个哈欠:“好累啊,遇上疯子了,先睡一睡吧。”那大汉忙道:“好吧,我……我姓倪,叫做……”阿秀道:“叫做倪亲爹,对不对?我还叫倪爷爷呢,三岁小孩的把戏,亏你拿得出手。”那大汉微微发窘:“真是,什么都让你识破了,这下可没名字用了。”阿秀笑道:“谁说你没名字?我来给你取一个,你就叫……”沈吟半晌,蓦地双手一拍,喊道:“铁脚大叔。”那大汉愣道:“什么大叔?”阿秀指着那大汉的左腿,笑道:“铁脚大叔啊。你看,你这脚是铁的,不叫你铁脚大叔,却该叫什么?”那大汉哈哈大笑:“说得也是啊。”他伸手出来,朝阿秀背后拍了拍,阿秀也提起小手,朝他肩膀敲了敲,两人并肩而坐,竟是相视一笑。说也奇怪,阿秀原本怕极了这人,此刻与他相处片刻,却又觉得投缘了,他嘻嘻一笑,道:“大叔,你为何躲在这儿啊?”那大汉叹道:“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吧,我昨晚让一个高手点了穴道,中午前都不能发怒,实在没法子,只能藏起来啦……”阿秀茫然道:“不能发怒?那不是挺好吗?”那大汉道:“我练的武功有些不同,心里火气越大,身上气力越强,可我的死对头也真厉害,硬是朝我的心包经里添火,现今咱心脉里藏了一把火,全身经脉灌满气力,你想我若再动脾气发怒,却是如何下场?”阿秀骇然道:“会中风吗?”那大汉苦笑道:“便不中风、也得惊风,总之七窍生烟、双目流血、一命呜呼去也。现下便挨了仇人的耳光,也只能你生气、我客气,今朝忍他一时气啦。”阿秀醒悟道:“难怪你老是流鼻血,原来是这个缘故了。”那人哈哈大笑,不过这么一动,鼻孔又垂下了两条红鼻涕,便提手擦了擦,抹到墙上去了。阿秀呆呆看着他,只觉这大汉武功时高时低,作风忽正忽邪,既不像朝廷高手,也不似怒苍反贼,委实莫名其妙。他怔怔忖念,忽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是华山派的,对么?”那大汉茫然道:“什么华山派?”阿秀道:“你是华山三怪之一。对吗?”那大汉嗤嗤笑了:“小子,你别有眼不识泰山,老子行不改名、坐不换姓,怒苍秦仲海便……”话还未完,阿秀已打了个大哈欠,道:“好累啊,又要睡了,真烦。”正要找地方躺平,那大汉忙道:“好啦、好啦,我不是秦
仲海,我……我是他的朋友,以前和他喝过酒。”阿秀半信半疑:“真的吗?你和他喝过酒?那……那他长得什么样?”那大汉想了半天,沈吟道:“我想想啊,他……他长得很高很大,又英俊,又聪明……”随即做了个手势,道:“两只拳头有这么大,还有还有……”拉来了阿秀,在他耳边嘀嘀咕咕,阿秀骇然道:“哪有这种事?那还能穿得下裤子吗?”那大汉兴奋道:“当然可以。你不晓得,女人一看到他啊,裙子就自行掉了下来……”正胡说间,阿秀却摇了摇头:“才不是,我听到的秦仲海不是那样。”那大汉茫然道:“那……那他是什么样?”阿秀左右张望一阵,确信秦仲海并未躲在一旁,方才低声道:“我跟你说喔,秦仲海有三颗头,八只手。左边那颗没有耳朵,右边那颗不会笑,中间那颗只有一只独眼,还会放雷电出来。”那大汉呆了半晌,随即骂道:“胡说八道,长成那模样,那还算是人吗?”阿秀低声道:“他本来就是鬼。所以咱们才不能提他的名字,只能称他做那厮。”那大汉拂然道:“什么这厮那厮?讲得这般难听。这些鬼话是谁跟你说的。”阿秀忙道:“是管家伯伯说的,他说那厮坏得邪门,要是有人白天提到他的名字,晚间他便会从黑灶里爬出来,将你一把抓走!”那大汉愕然道:“有这种事?”阿秀郑重嘱咐:“当然有。华妹和我说过,山东、河南每年都发生几十回,所以平日绝不可说那厮的名字,不然便要失踪了。”那大汉嗤嗤而笑,道:“他***,一群混蛋……可以去说书了……”他擤了擤鼻涕,又道:“对了,你说的那个华妹,可是伍定远的女儿?”阿秀吃了一惊:“你……你也认得伍伯伯?”大汉道:“当然,他还欠了我两本肉蒲团演义,你说我认不认得他?”阿秀惊道:“什么?伍伯伯也看那种书么?”那大汉叹道:“废话。他又不是太监,不看那种书行么?”阿秀呆了半晌,喃喃地道:“难怪他搜走我的金海陵纵欲身亡,至今都不还……原来是自己留着看了。”正气愤间,却听那大汉道:“等等,什么是金海陵纵欲身亡?”阿秀忙道:“就是那种带图的啊,四色套印,你都没看过么?”大汉喃喃地道:“没有,我都是看字的。”阿秀笑道:“看字的?那可是老掉牙啦。大叔,你一定很久没来京城啦,现今大街小巷都有卖哪。”听得此言,那大汉竟是为之一怔:“是啊……真是很久很久没回来了……”他抚了抚脸,露出难得的正经之色,久久无语。阿秀讶道:“铁脚大叔,你……你
哭了么?”那大汉醒觉过来,赶忙“嗨”了一声,朝地下吐了口痰,道:“放屁、放屁。老子只会笑、不会哭。”阿秀与这“铁脚大叔”相处一阵,只觉得他风趣好笑,不似寻常大人那般严肃,不觉多了几分好感,可这人却又是个坏人,不可不防。当下压低了嗓子,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看来为人不错啊,为何变成坏人了?”那大汉恼道:“谁说我是坏人了?”阿秀伸出手来,朝他的额头指了指,那大汉愕然苦笑,摸了摸额间刺字,却也无话可说了。自古惟有身犯重罪之人,方受这鲸面刺字之刑,那大汉叹道:“你别把我当坏人,我跟你说,事情是这样的,有一天早上,皇帝的老娘脱光了衣服,走到老子面前,问我说,大哥,你每日老用那三个字骂着皇上,却没有身体力行,今天要不要……”正要胡扯一通,阿秀却是双手一拍,大声道: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你犯什么罪了!”那大汉茫然道:“什么罪?”阿秀低声道:“你是一个逃兵。”那大汉呆呆地道:“逃兵?”阿秀忙道:“你说你认得伍伯伯,还住过北京,所以我猜你一定是个正统军,对不对?”说着说,便又满面关切:“大叔,你……你为何要当逃兵啊?是不是伍伯伯亏待你了?”那大汉笑了起来,道:“也罢,算你说对了一半。咱以前确实是个武人,不过不是在正统军麾下。”阿秀道:“那你是勤王军。”大汉道:“什么勤王军?天女兵?咱年轻的时候,朝廷可没这套玩意儿。”阿秀茫然道:“是吗?那你是什么军?”大汉坐了起来,俯身前倾,道:“我效命于柳门,乃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手下第一大将。”阿秀咦了一声:“征北大都督?有这个人么?”大汉皱眉道:“怎么?你没听过他?”“没……没有……”阿秀茫然摇头,道:“那是谁啊?”那大汉叹了口气:“他是前朝的老英雄,算是我打仗的师父,我啊,你爹啊、还有你嘴里的伍伯伯啊,都在他手底下办过事。”阿秀咦了一声:“什么?你……你也认得我爹么?”那大汉道:“当然。你爹少年时是征北大都督的幕宾。我则是柳门的头牌先锋虎将,你想咱俩认不认得?”阿秀听他说得煞有介事,不由咦了一声,喃喃地道:“好怪啊,都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事……”茫然半晌,又道:“大叔,这个柳侯爷现在住哪儿啊?还在京城么?”那大汉道:“望西天去了。”阿秀讶道:“西天?”那大汉叹了口气,道:“死了。”地窖里静了下来,那大汉后背靠墙,默默无言,阿秀也是满心纳闷,不知那大汉所言是真是假。他低头坐着,便又左顾右盼起来,道:“大叔,这儿有地方出去么?”那大汉啊了一声,道:“你……你要走了吗?”阿秀道:“是啊,我想回家找姨婆了。”那大汉默然半晌,只是不言不动,好似有些失望了,阿秀心里有些担忧:“大叔,你……你不让我回家么?”那大汉醒觉过来,忙道:“不是这样的,我……我现下功力未复,使不出力气,等午时一到,自能带你离开。”阿秀皱眉道:“你……你不会骗我?”那大汉忙道:“我为何要骗你?你很值钱么?”阿秀喃喃便道:“好吧……姑且信你一次,那我便留着吧。”听得此言,那大汉便露出欣慰之色。转开了脸,自在那儿搔头。那地窖深达数丈,若要一跃而上,自是大为不易。阿秀晓得自己出不去了,便在地窖里巡视一圈,道:“大叔,我方才在上头见到一个匾额,叫做……叫做……”那大汉道:“征西大都督府。”阿秀道:“对对对,这个人是谁啊,怎么也是个大都督?难道是自封的吗?”那大汉拂然道:“别胡说。这位征西大都督姓秦,双名霸先,爵号武德侯。方才那霍天龙说了半天,你都没听到么?”阿秀喃喃地道:“没仔细听……”左右探看一阵,又道:“大叔,你为何会躲到这儿来啊?难道你也认得那个秦……秦什么的大都督么?”那大汉笑了一笑,道:“他是该认得我的,不过我却不认得他。”阿秀茫然道:“为什么?”那大汉伸手朝地下比了比,道:“我还这么小的时候,他便抱过我了。”说着把手望上一提,举得天高,笑道:“可我长到这么大的时候,他却一命呜呼了。”见得这个手势,阿秀不由“咦”了一声,情不自禁想到城头上见过的那位“三眼大叔”,他心头怦怦一跳,忙道:“对了对了,大叔,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……你听了可别笑……”“哈哈哈!”那大汉笑了几声,道:“好啦,已经笑过了,要找谁便说吧。”阿秀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想找我的……我的……”那大汉笑道:“怎么吞吞吐吐的?小小年纪,便想找老婆啦?”阿秀脸上一红:“才不是,我……我想找我的……”低下头去,细声道:“亲生父亲。”那大汉本还呵呵直笑,闻得此言,笑容便已僵住了。阿秀怯怯地道:“你……你听了可不能笑。我……我小时候和我娘住,后来她嫁到了人家家里,便把我带了去……”那大汉抚了抚面,口中并未作声,阿秀忙道:“大叔,你在听我说话么?”那大汉点了点头,道:“我在听。你娘嫁的便是杨肃观,对吧?”听得爹爹的名字,阿秀忽然眼眶湿红,呜
呜地哭出了声,那大汉道:“姓杨的待你不好?”阿秀低头哽咽,摇了摇头,那大汉道:“他家里刻薄你了?”阿秀大哭道:“没有!他们都待我很好!可是……可是我不要跟着他!”那大汉道:“为何如此?”阿秀垂泪道:“我爹常打我,可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我,我晓得他真把我当成儿子看。可是我……我就是不想留在他家里。”那大汉道:“他的亲戚欺侮你了?”阿秀哭道:“我才不管那些人!大叔,我只想知道,我自己的爹爹为何不要我了!”那大汉深深吸了口气,倚到了墙上,口中却没作声。只听阿秀哭道:“每个人都有爹,偏我一个人没有,我住到杨家里,人家暗地里都笑我娘,说她给杨家送了一个便宜儿子……我每回听了这些话,就好想哭,我好想问问我自己的爹爹……他为何不要我?”那大汉默然半晌,低声道:“也许……也许他不知道有你这个孩子,那也未可知。”阿秀大声道:“骗人!他知道的!他知道的!我今早还见到他了!”那大汉愕然道:“你……你见到他了?”阿秀霍地掀开额发,道:“看这里!”那大汉抬起头来,已然见到阿秀额间那处伤印,他深深吸了口气,伸出手来,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。阿秀焦急道:“你瞧,这是咱的天眼,打生下来就有的,我猜我爹爹定也有一个!大叔,你……你要认得谁也生了这只眼儿,定得和我说,我要赶紧去找他……”那大汉微微苦笑,嘴中却没作声,阿秀急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说话啊!你可知道谁也生了这只神眼,便快快跟我说……”那大汉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认得一个人,他也有这只眼儿。”阿秀欢容道:“谁?”那大汉叹道:“卢云。”阿秀愕然道:“卢云?”一时之间,只觉这名字好生耳熟,似在哪儿听过,喃喃便道:“这个卢云,就是……就是我爹爹么?”那大汉轻轻地道:“我不知道,不过只要你愿意,我可以带你去找他。”阿秀欢喜大喊:“真的吗?你可不能骗我?”那大汉道:“放心。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。”阿秀欣喜欲狂,一时上蹦下跳,那大汉却呆呆坐在地下,眼角微红,若有所思,阿秀本还高兴着,待见这幅愁容,不由茫然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大汉擤了擤红鼻涕,擦到了墙上,道:“没事,身子不大舒服。”阿秀低声道:“大叔,你……你自己有没有小孩啊?”大汉道:“也许有吧。”阿秀喃喃地道:“什么意思?”那大汉道:“外头下了种,几年后冒了出来,谁弄得清楚?”阿秀咒骂道:“坏人。谁当你儿子,都是前辈子造了业。”大汉笑道:“我哪
里坏了?”阿秀瞪眼道:“还不坏?你自己想想,要是你爹爹也这般待你,你难道不伤心么?”大汉耸肩道:“我是无所谓。反正我这辈子没见过他。”阿秀讶道:“什么?你没见过你爹?”那大汉道:“咱一生下来就孤零零的,亲爹老娘,只在梦里见过。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。”阿秀心下恻然,低声道:“那……那你一定很想找他们了?”大汉淡淡地道:“不必咱去找他们,他们便自己找上门了。三十四岁那年,有人揭露咱的身世,把我父母的名字说了出来。结果几天之内,我便丢了官职、坐到牢里,砍掉一条腿不说,连头上也刺了字。哪……你瞧……”说着拨开额发,展示“罪”字,道:“弄到今天四十好几,还是妻离子散,六亲不认,我儿子若是见了我,八成也是冷眼一翻,骂我一声操你娘。”阿秀干笑道:“那……那还真惨,大叔,你……你是怎么长大的?靠自己偷东西吃么?”那大汉叹道:“世间凉薄,凡事都想靠自己,那是死路一条。告诉你吧,我有一个师父,待我如同亲生。”阿秀兴奋道:“师父!是教武功的么?”那大汉悻悻地道:“不然教什么?嫖妓么?”阿秀一辈子没见过这般粗鲁之人,不由呆了半晌,喃喃又道:“那……那你师父呢?现下在哪儿啊?”那大汉道:“咱俩翻脸了。”阿秀愕然道:“翻脸啦?为什么?”大汉道:“我师父当我是坏人,不屑为伍。”阿秀低声道:“那……那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那大汉道:“亲人死光了,朋友也跑了,仇人倒是不少。若不是咱的死对头戳我一指,我也不会呆在这儿,陪你说这些废话。”阿秀起疑道:“死对头……等等,打伤你的人,是不是一个叫大掌柜的?”那大汉哦了一声,讶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他的?”阿秀嘿嘿一笑,看他先前在酒铺里偷听说话,这会儿果然便成了包打听,他有些得意了,道:“我就知道!他们想抓的逃犯就是你!”那大汉讶道:“怎么,你打听了什么消息?”阿秀俨然道:“跟你说喔,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一个告示,上头画了你的头,连你这个罪字也贴上去了,说抓到你以后,便可以官封……官封……”那大汉道:“官封万户侯,领黄金十万两,赐铁券丹书。”阿秀喜道:“对对对,你也知道啦。”那大汉嘿嘿一笑,却不说话了。阿秀又道:“现下有好多好多人都等着抓你,我还听说官差们找了一个天狗李,专来闻你的味道,说不定这会儿便上门来啦……”说着说,不觉微微一惊,忙左右张望,就怕“天狗李”真上门了。那大汉笑了笑,道:“小子别发愁,
这事我早就预料了。不然我何必在这屋里撒尿?”阿秀错愕不已:“什么啊?那……那味道不反而更大了?人家怎会闻不到。”大汉道:“我就是要天狗李闻到。味道越大越好,最好三里外便嗅得一清二楚,他才不会过来。”阿秀茫然道:“什么?你……你是说天狗李闻到你的味道,反而会逃走?”那大汉微笑道:“是。这天狗李又不是傻子,朝廷给了他什么好处?干啥来我面前赌命?”阿秀见他双手抱胸、一幅睥睨天地的神气,不由微微一惊。彷佛这人真是当代枭雄,不可一世。满心敬畏中,便又再次猜起这人的来历。眼前这人甚是古怪,若说他是秦仲海,武功偏又低得紧,半点不像。可若说他不是,偏又狂得紧,谁也不放在眼里。也是猜想不透了,低声便问:“大叔,你……你是不是宁不凡啊?”那大汉哈哈大笑:“别猜了,你不是说咱是个逃兵么?那就当逃兵好了。”哈哈笑了几声,也不顾上身赤膊,径自躺上了冰凉地板,把眼一闭,似想睡觉了。阿秀见他这幅模样,料来不只是个逃兵,八成还窃盗公款,偷拿了不少军粮。这才引得几百名官差围捕。他心里有些担忧,又道:“大叔,外头好多人要抓你,你都自身难保了,还能带我去找我爹爹么?”那大汉道:“谁说我自身难保了?一过午时,我便能从容离开此地。你想找嫦娥仙子,我也能拖她出来。”阿秀讶道:“你……你不怕遇上那帮官差么?”大汉闭着双眼,淡然道:“午时一过,这些人见我就哭、拔腿便跑,天下谁敢拦我的路?”阿秀掩嘴偷笑:“吹牛。你要是天下无敌了,又怎会被那个大掌柜打伤?”那大汉脸上一红,忙道:“那是不小心的,我没料到他预备了怪招对付我……下回保证不会再犯。”阿秀俨然道:“再犯怎么办啊?要不要打手心啊?”那大汉嘻嘻一笑,伸手搔了搔阿秀的腋下,道:“痒死你。”阿秀哈哈歪笑,便也回搔那人的腋下,只是这人实在脏臭,搔没两下,便摸到一抹黏汗,腋下还长满粗硬黑毛,忙缩手回来,不敢再玩了。那大汉讶道:“怎么?一下子就认输啦?”阿秀嚅嚅啮啮:“算……算你赢吧。”他闻了闻自己的手,只觉恶臭难当,便苦着一张小脸,一边在那儿擦抹,一边问道:“大叔,到底那个大掌柜是什么人啊?武功好像挺厉害的。”那大汉嘿嘿笑道:“这小子确实硬得很。赤手空拳,天下就没几个人打得赢他,若再让他手持神剑,天下谁能抗手?”阿秀茫然道:“什么是神剑?”那大汉比出拳头,道:“那是一颗铁胆,差不多这般大,大概一两百斤重,你若用
力捏它,便会生出一只剑来。”阿秀满心狐疑,料想铁脚大叔又吹牛了。便也不想多问,又道:“大叔,这人为何叫大掌柜,可是开饭馆的么?”那大汉哈哈一笑:“算是吧,这天下几千万张嘴,嗷嗷待哺,你要说他是开饭馆的,那也真像。”阿秀一脸困惑:“什么啊?天下人不都靠皇上喂么?难道……难道这大掌柜便是皇上?”那大汉道:“没见识。皇上算什么东西?尧舜禹汤下台鞠躬,夏桀商纣粉墨登场,这帮丑角儿来来去去、去去来来,没啥了得。真正厉害的是大掌柜,这人独力撑住了整座戏台,他若不死,正统朝不会散。”阿秀年纪虽小,却因出身官家,自知朝廷有五辅六部、诸大学士,却没听过“大掌柜”这个官职,茫然道:“好难懂啊。到底这个大掌柜是好人坏人?”那大汉淡淡地道:“他是好人、也是坏人,端看你守不守他的规矩了。”阿秀愕然道:“什么意思?”那大汉道:“你若愿意乖乖听话,按他的心意办事,他便是天大的好人,样样都给你好的。可你若要找他的麻烦、事事与他作对,那你会恨不得自己没从娘胎生出,省得受这个活罪。”阿秀呆呆地道:“这人……这人和我爹好像啊。”那大汉哈哈大笑,直拍大腿,笑道:“没错!还真是像啊!”听着笑声,阿秀心中却想:“这样看来,那个大掌柜﹄是个好人。”这位铁脚大叔虽然风趣,对自己也算不错,可他仍旧是个钦命要犯,自是坏人无疑。看那位“大掌柜”出手打伤了他,必然是天下坏蛋的大敌,自然算是好人了。阿秀喃喃忖想,忽然心下一惊:“糟了,和坏人为敌的,都是好人。那我变成坏人的朋友,不是成了坏人么?”正担忧间,忽然想到霍天龙、张胖子,却又隐隐觉得不对。先前阿秀与张胖子等人狭路相逢,受尽了屈辱,险些丧命,这帮人欺侮弱小,自然是真正的坏人,可他们与铁脚大叔为敌,难道便能算是好人了么?不对,与坏蛋为敌的,未必是好人。坏蛋的朋友,自也未必算是坏人。阿秀想通了道理,忽然心念一转,又想:“等等,坏人的敌人,未必是好人,那好人的敌人呢?是不是该算是坏人?”阿秀喃喃忖忖,骤然间心下一惊,想到了伍定远。今早在城头亲眼所见,正统军凶霸霸的,提刀惊吓百姓。城外那些饿鬼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,他们不过是肚子饿罢了,正统军凭什么欺侮他们?欺侮好人的人,还有脸说自己是好人吗?阿秀呆呆想着,只觉得越来越难懂了。好似普天之下全是坏人,说不定弄到后来,连自己也成了一个坏蛋,那可就糟糕了。正呆滞间,
却听那大汉道:“怎么啦?为何发起呆了?”阿秀忙道:“大叔,城外来了很多很多饿鬼,你听说了么?”大汉嗯了一声,搔了搔头,道:“听说了。”阿秀低声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为何跑来京城啊?”那大汉懒懒地道:“那还要问?这帮人没东西吃,那便跑来京城要饭了。”阿秀颤声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会吃人么?”大汉耸肩反问:“你呢?你吃不吃人?”阿秀慌道:“当然不吃。”那大汉道:“这就对了。你不吃,我不吃,人家为何要吃?”阿秀呆了半晌,喃喃又道:“大叔,这些饿鬼是跟着秦仲海来的,对么?”那大汉吐了口浊气,道:“是。”阿秀忧声道:“大叔,秦仲海是不是要杀光咱们啊?”那大汉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。”阿秀茫然道:“是吗?那……那他干啥弄来了这么多饿鬼,不是想杀光咱们,那是干什么?”那大汉道:“不晓得。”阿秀皱眉道:“大叔也不晓得?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?”大汉道:“你没听懂咱的话,我是说秦仲海自己也不晓得这要干啥。”阿秀大惊道:“什么?连他自己不知道要干啥?那……那他还造什么反?”那大汉道:“这你就不懂了。一个人要造反,便没打算要干正经事。否则他何不去悬壶济世、耕田织布,造福乡里,为何在那儿杀人放火?”阿秀喃喃地道:“不对啊,我听孟夫子说,造反的人都是为了当皇帝,难道……难道他连这个都不想吗?”大汉道:“老夫子们懂个屁?真正有反骨的人,生来就不受教,他不想让人管,可你要他管别人的闲事,他也不来劲。正是这样,秦仲海才立了间山寨,一不让别人管,二也不想管别人,只想大块吃肉、大口喝酒,一辈子打劫维生,谁晓得老天不赏脸,山寨一开,便闹得天下大旱……”阿秀拼命颔首:“我知道、我知道。我打小到大,只看过几次下雨。”大汉长叹一声,道:“这就是啦。冬日越冷、夏季越干,老天不下雨,有钱人都变穷光蛋了,山寨抢不到钱,反而来了大批饿肚子的,人人哭哭啼啼,硬是说要入伙,那姓秦的给人日夜纠缠,也是烦得发狂了,只好望朝廷狠打,瞧瞧有无食粮掉出来。”阿秀呆呆地道:“后来呢?打出食粮了么?”那大汉道:“食粮是种出来的,不是打出来的。”阿秀愕然道:“那……那该怎么办?”那大汉伸手掏了掏裤子,摸出了一团黑巴巴的东西,道:“小弟,吃过午饭了吗?”眼见这东西是打裤裆出来的,好似一块黑泥巴,阿秀哪里敢碰?颤声道:“不、不用了。”那大汉笑道:“怕什么?吃给你看。”剥了一块,呼噜噜地嚼了起来,阿秀见他眯眼含笑,一派好吃模样,不由心生好奇,喃喃地道:“这……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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