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卷 “八王世子” 第五章 :人生何处不相逢
第二十二卷 “八王世子” 第五章 :人生何处不相逢
第(2/3)页
,此处正是地方。
顾倩兮现身,皇帝老儿也得靠一边去,卢云脚下急急,行入空地,便要寻找顾倩兮的座车,当下一顶一顶轿子看去,正忙间,忽听啡啡之声,转头一看,却见空地边上拴了一匹青葱马,不就是方才山门口见到的那一只?
想到草丛里的怪事,卢云微感警惕,便又走近两步,只见那“万宝大银袋”的麻袋不见了,想来已让人取走了。伸收摸了摸马鞍,犹有余温,不消说,主人便在左近。
卢云心下一凛,当即游目四顾,只想看看这马儿的主人是何来历,为何处处透着古怪?突又摇头一笑,自忖道:“卢云卢云,你管的闲事还不够多?这点小事情也不放过?”当下不再多想什么,只在马车间绕行一圈,眼看顾倩兮确还没到,便又转朝茶堂而去。
这“云会茶堂”是寺庙招待十方香客的处所,半该是佛门清静之地,可来到门口一看,却见死下满是摊子,有卖香烛的、卖佛经的、卖纸钱素果的,发的全是香客的财。卢云不觉有些好笑,摇了摇头,自顾自地走入茶堂,却见一人迎面而来,道:“爷台,吃点什么?”
卢云合掌欠身,恭敬道:“大师傅供的是斋饭、还是......”那人道:“施主误会了。小人是茶博士,不是出家人,只因点心做得好,朝廷便让我在这儿卖茶,招待今日寺里来往贵客。”卢云点了点头,便道:“您这儿有什么?”
那茶博士道:“咱们这儿茶点好吃,龙井、香片、碧螺春,包罗万象,桃酥、甜糕、马蹄爽,应有尽有。您要些什么?”卢云听这茶博士做了起了对联,却也笑了起来:“沏壶茶多少钱?”
正所谓“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”,有了昨夜万福楼的经历,卢云自也学了乖,正等听那皇帝茶、天女价,却听茶博士道:“一文钱。喝茶还多送一盘紫藤姜饼,不要钱的。”
卢云张大了嘴,忙道:“来......来一壶吧。”也是怕人家反悔,急急掏来铜板,那茶博士又道:“您别忙,小店吃完了才会钞。”说话间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,送到面前。
国之将亡,京城物价直如打劫,没料到出城后,却似返回了景泰朝。卢云微微一笑,喝了口热茶,便又斜靠椅背,目望店外飞雪,想着自己的心事。
一直以来,都以为杨顾二人是天作之合,孰料今日潜伏杨府一看,顾倩兮不单有个古怪小叔杨绍奇,还有大批缺德亲戚。一场午宴,竟让阿秀与宾客们大打出收。想到顾倩兮的泪水,卢云微起叹息,又想:“这杨肃观到底在想些什么?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门了?”
阿秀是个血性的孩子,杨肃观却是冷酷的人,当时阿秀与载儆打架,他甫一进厅,两造便打上五十板,最后更将阿秀赶走。观其言行,哪像管教十岁孩子?倒似衙门问案一般。
按那“琦小姐”所言,杨肃观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,阿秀却是大都督之子,两人间藏了血海深仇,可说也奇怪,杨肃观要真怕阿秀报仇,为何将他抚养长大?莫非他自知对不起柳昂天,却想藉此赎罪?
不知道,杨肃观始终把心思藏得极深,便如当年的复辟政变,没想到最后关头,他绝不露一点口风。卢云叹了口气,正摇头间,忽又想起了一事:“对了!怎么倩兮说她要来见阿秀的生母?难道......难道......”心念一动,不由深深吸了口气:“七夫人还在人世?”
当时杨府大乱,阿秀、顾倩兮相继离家,卢云一身不能二用,便请帅金藤起身去追阿秀,自己则假扮车夫,将她引上了车,一路不动声色、暗中保护,路上却又听她向琼芳提及,说要来红螺寺见阿秀的生母,不免使卢云大感惊疑。
阿秀的生母不是别人,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,那年永定河畔一场追杀,本以为她死了,可听顾倩兮这么一提,她却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,尚且还住这红螺寺里?
不对,七夫人若还在世,韦子壮必然知情,可昨夜与他碰了面,自己亲口相询,却没听说还有谁活下来,莫非是顾倩兮说错了,还是韦子壮瞒住了自己?
这些事不想则已,一旦追究起来,当真疑云满布。卢云坐立难安,偏偏顾倩兮还未现身,自也无人可问,正闷坐间,茶博士送来了点心,却是一碟姜饼。
昨夜至今,尚未饮食,卢云自也饿了,当下把烦恼全抛了,只管取起饼儿,轻咬一口。
这姜饼铺了些紫藤花,本就香气扑鼻,加之烤得酥脆,一口咬下,赢得满嘴清甜,别具滋味。卢云吃得欢喜,想起这东西只花了一文钱,更是心情奇好,吃了一口、又是一口,不忘眺看窗外雪景,等候心上人驾车现身。
返京以来,以此刻最是清闲,该来的都来了,该嫁的也嫁了,想造反的全造反、想复辟的全复了辟,天下大局已定,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现。人生至此,那也不必再费神多想什么,总之有一天、度一天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来日是死是活,吃饱再说。
窗外雪花骤降,大地一片银白,卢云瞧着瞧,一时忽有诗兴,便道:“白雪纷纷何所似?”
今儿雪下得大,便让卢云想起了东晋谢安赏雪的典故。只是此刻百无聊赖,四下尽是凶汉武夫,自也不会有人凑兴来答,他寥望窗外,轻声自语:“撒盐空中差可拟。”正要低头喝茶,却听背后脚步盈盈,传来轻柔嗓音:“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”
卢云吃了一惊,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,转头去望,却见店外行入一名温婉美女,身旁另有两名婢女相陪,那女子见卢云望向自己,便又含笑欠身,转身行上了楼梯。
这几句话出于“世说新语”,当时谢安一家赏雪,只因雪飞漫天,谢安兴起遂问:“白雪纷纷何所似”,下句是谢安侄儿锁对:“撒盐空中搓可拟”,粗俗破败,毫无雅兴,侄女即席而改之:“未若柳絮因风飞”。
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,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,行入二楼包厢,想来是有身份的女人,却不知是何来历?正呆望间,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:“这女人就是‘玉宁’吧?”
听得“玉宁”二字,卢云心念微动,只觉在哪儿听过,回头去看,说话之人目光痴痴,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。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,形制狭长,当是峨嵋之物,另一人却是个刀客,笑道:“瞧你这多情种子,怎么,真想当驸马啦?”
那剑客嘿嘿一笑:“怎么,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,又没娶妻,难道还不够资格么?”听得“驸马爷”三字,卢云不由得暗暗惊奇,想道:“这女孩儿是......是正统皇帝的女儿?”
天下皆知,正统皇帝未有子嗣,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,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,哪容她来此间喝茶?正纳闷间,又听那剑客低声道:“说正格的,这......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?”那刀客道:“这得问西门先生,他可是包打听。”
听得西门二字,卢云不由咳嗽一声,转头一看,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,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,不由暗暗苦笑:“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?”
听的众人左一个“公主”、右一个“公主”,嚷个没完,那西门嵩地声便骂:“少在这儿痴心妄想,什么公主不公主?单就公主两个字,你们便叫不得。”众人忙道:“为何如此?这......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?怎么叫不得?”西门嵩道:“玉宁是谁的女儿?”
那剑客茫然道:“这公主不就是......不就是皇上的女儿......”西门嵩冷冷地道:“哪个皇上?”众人啊了一声,全都闭上了嘴,西门嵩地声责骂:“懂了吧?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,她还是公主吗?至多不过是个‘郡主’罢了。”
听得此言,卢云双眼大睁,暗道:“是了!玉宁!玉宁!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!”
卢云想起来了,当年护驾西行,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,她之所以出嫁番邦,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“玉宁公主”,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、便要跋涉万里、远离故土,这才不惜以身相代,嫁入了西域汗国。
世事难料,那年银川嫁入异邦,举国痛惜,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、新皇复辟,景泰受贬为亲王,如此一来,原本的公主、亲王、驸马、太子,人人连降三级,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,不受波及。可怜这“玉宁”逃得过这关、逃不了那关,如今恰似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,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。
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,总算也晓得厉害了。这公主郡主,看似一字之差,实则天差地远,想玉宁若是公主,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?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,不也成了顺理成章?是以这一声错喊,便等于是江充余党,心怀旧朝,恐怕是万劫不复了。
那剑客叹道:“原来如此,这么说来,这公主.....”眼看众人瞪着自己,赶忙改口:“郡主、玉宁郡主......至今都还是小姑独处,是吗?”西门嵩道:“她想嫁,怕也没人敢娶哪。正统元年,皇上起意下诏,命郕王妃殉节,震动朝野......”
众人啊了一声,齐声道:“凝公案!”话声才出,便又左顾右盼,神色微见忌惮。
“凝公”者,“遗宫”也。卢云乍听之下,便也双肩微动,想到了顾嗣源。
所谓“遗宫案”,便是要驱散景泰死后留下的群妃,那时裴邺语焉不详,岂料正统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杀,让她为郕王殉葬?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,何况其他?无怪上从群妃,下至公主,人人惊惧恐怖,朝不保夕,直至最后关头,靠这顾嗣源撞死狱中,震动了朝廷根基,这才保住了这批孤儿弱女。
眼前这个玉宁小公主,正是顾嗣源一命换命,以自身之死赎回来的。
卢云热泪盈眶,仰起头来,朝二楼望去,说来也巧,那玉宁公主坐在二楼包厢,窗扉却未阖起,一双妙目似有意,似无意,几次都朝卢云这桌望来。卢云“咦”了一声,微感错愕:“她......她这是看瞧我么?”仰首凝视,待要细看,那美女却又别过了头,避开自己的目光。
卢云与景泰一家甚是投缘,不论皇帝本人,还是大女儿银-------
川,稍一相会,便得青睐,没想这小女儿与他一照面,亦生亲近之感。凝目看去,只见这“玉宁公主”容貌端丽,与姐姐银川既有神似、亦各有千秋,几名客人虽知她是正统皇帝的眼中钉,但国色天香在前,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。
想起顾嗣源,卢云心头一热,便想上楼向小公主说会话,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,却该如何自荐?说自个儿是景泰年间的状元爷,答过他父皇的对联?还是说是她救命恩人顾嗣源的得意门生?
怎么说,都不好。卢云虽是闲云野鹤,却因天性拘束,烦恼也多,看那窗扉迟迟不关,似还在等候自己,却又不敢冒昧过去。良久良久,总算咬了咬牙:“说不得,银川殿下已经归国了,我怎么能不去打听打听?这可是国家大事啊。”
为了顾伯伯、为了天下百姓,万不能万不能再拘束了。卢云昂然站起,稍稍整理了仪容,正想朝楼上行去,忽听嘻嘻一笑,柜台下似有声响。卢云微微一愣,不知谁在发笑,正要察看,突听脚步轻响,似有女子行入店内,卢云大惊失色,忙提起大氈,往头上一放,急急坐了回去。
正担忧间,门口长袍影动,却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,卢云大大松了口气,暗道:“原来是武林好手,可真吓死人了。”来者并非三寸金莲,而是一名轻功高手,无怪落地如此轻微。卢云凝目细看,却见此人衣装破烂,虽在大寒冬日,却露出大半个胸膛,此外满面黑泥、通体肮脏,好似是个乞丐。
世上高人所在多有,亦有乔装气概的,当年自己人在扬州,便曾因此巧遇陆孤瞻。只是这乞丐神气有些颓丧,一路来到了店里,左顾右盼,慢慢行到卢云边,似要出言乞讨。
红螺寺乃是慈悲之地,卢云为人亦甚好心,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文钱,正要送将过去,却听西门嵩咦了一声:“这不是霍天龙么?你也来红螺寺啦?”
听这乞丐还有姓名,却是叫“霍天龙”,卢云不由愣了,那霍姓乞丐慢慢转过头来,叹道:“又是你啊,西门嵩。”看这气概好似颇有来头,方才开口,几名客人纷纷起身:“尊驾......尊驾就是霍天龙?”那乞丐叹息道:“货真价实,如假包换,‘蛇枪’霍天龙便是。”
那剑客忙道:“在下严豹,峨嵋弟子,久仰霍先生蛇枪神威了。”又指着那刀客,引荐道:“这位姓邓,便是通西大镖局的总镖头,朋友都管他叫‘邓千岁’......”那刀客忙道:“什么千岁不千岁?红螺寺里敢说这花?霍大侠肯称我一声邓老板,便算给足面子啦。”
众人相互见礼,那霍姓乞丐却不熟络,只管坐了下来,斟上热茶,正要来喝,却听西门嵩低声附耳:“霍公子,此番追捕钦犯,情况如何?”
那霍姓乞丐斜了他一眼,道:“幸亏有你啊,花大钱向您买来的消息,差点送了我的性命。”西门嵩干笑两声,尚未言语,那姓严的剑客忽道:“霍公子,您的蛇枪呢?”那邓千岁也道:“是啊,百步穿杨蛇火枪,多大名气,怎不让咱们见识见识?”
那“霍天龙”衣衫破烂,两手空空,别说什么火枪了,连气概拐杖也不见一根,那严豹与邓千岁却不识相,只管接连追问,霍天龙笑道:“想看我的火枪啊?”砰地一声,朝桌上狠狠一拍,厉声道:“走!店外说话去,让你们看个够!”
严豹一脸茫然,邓千岁也咦了一声,都不知他为何生气?正要问个明白,店外却又传来喊声:“霍公子,您走慢些啊!”门外喧哗一片,涌进了一群男子,带头之人是个胖子,人人破衣烂衫裤、披头散发,想来都是乞丐无疑。
眼看乞丐越发越多了,卢云心道:“这八成是乞丐帮,却来红螺寺乞讨了。”
相传辽金元三代南侵之时,北方汉人多流离失所,便有“丐儿帮”、“莲花会”之设,只是太祖开国后,百姓丰衣足食,慢慢便见不到乞丐聚集,这些帮会自也销声匿迹,没想百年之后,天干地旱,却又重出江湖了。
众乞丐登堂入室,西门嵩却也没赶人,忙道:“这不是张胖子么?来来来,这儿坐吧。”众乞也不客气,径自坐下,那“张胖子”不忘从卢云这桌取走了板凳,问也没问上一声。
卢云见这胖子养尊处优,吃得十分福态,日子想必宽裕,不过此刻却是披头散发、满身淤泥,八成是刻意做出来的,果然那严豹也纳闷了:“你们搞什么?个个都装成了乞丐?敢情是时兴这个吧?”张胖子骂道:“时你个大头,告诉你,咱们遇鬼啦!”
邓千岁笑道:“什么鬼?这可是佛门重地啊,哪来的鬼?”张胖子苦叹几声,正要吐出实情,却听霍天龙道:“闭上鸟嘴。光天化日下,别提那人的名字,犯禁。”严豹咦了一声:“犯禁的名字,难道是秦......”秦字一出,四座皆惊,卢云也留上了神,张胖子急忙掩上那人的嘴,骂道:“没听霍大侠说了?别提那厮的姓名,不怕他从你背后窜出来?”
“笑话”严豹年少轻狂,不知好歹,拍胸脯道:“他要真敢现身出来,那是最好不过,咱这柄剑也不是摆着好......”看字一出,肩头却让人拍了拍,严豹“嚇”地一声,正要望张胖子怀里窜去,却听这胖子惊道:“百草翁!你也来啦!”
听得“百草翁”三字,四下香客纷纷转头,连卢云也凝神来看了,只见面前站了个小老儿,矮小邋遢,嘻嘻哈哈,不甚庄重,不过脸面却呈青绿之色,宛如庙里的神农大帝。卢云微微一惊,暗道:“这......世上还真有这个百草翁?”
父老相传,神农大帝有个嫡系子孙,便是这“百草翁”,此人真名无人知晓,只知他生来便有神农本事,不仅精于解毒,还善于采药,什么千年灵芝、成形人参,只消他出马,没有找不出来的,遂让人尊称为“百草翁”。只是景泰时仙踪影渺茫,谁也没见过,没想却在这儿现身了。
八王竞逐东宫,连百草翁这等隐士都让人请出来了,怕是无人能置身事外了。一时之间,只见堂上客人交头贴耳,连玉宁郡主也探头出窗,足见此人名气之响。这小老儿却是嘻嘻哈哈,不甚庄重,来到西门嵩那桌,忽道:“唉,这不是张胖子吗?你那毛病治好了吧?”
张胖子讶道:“什么毛病?”百草翁道:“大庭广众的,我不好明说。”
众人脸上含笑,连卢云都听懂了。玉宁郡主却把窗扉一关,料来剩下没什么好话,果不其然,张胖子破口大骂:“治好啦!要是没治好,你娘怎会喊哑了嗓子?”百草翁怒道:“好啊,二十年前你来长白山求药,又哭又跪的,现下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个?老子先操你娘!”
二人污言秽语起来,一路向上攀爬、祸延祖先,卢云早已料到如此,自也不惊讶,只管低头饮茶,那严豹听得烦了,忍不住插话道:“仙翁,您平日不是隐居关外么?怎也赶来红螺寺了?”百草翁嘿嘿一笑,下巴昂了起来:“你们说呢?我是为啥出山?”
西门嵩笑道:“八王竟逐东宫,仙翁这般本事,哪还闲得住?”百草翁抚掌大笑,却也不避嫌了,个桌客人则是眉来眼去,想已留意在心。张胖子心里怀恨,便冷笑道:“怎么,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,也敢淌八世子的混水?不怕让人一刀捅了?”
百草翁讥讽道:“我一不放冷枪、二不拐卖孩子,夜半敲门心不惊,有什么好怕的?”
霍天龙好端端坐在一旁,无端躺人得罪了,森然道:“仙翁别卖关子了,快说吧,您和哪位王爷结交啦?”
百草翁甚是得意,呵呵笑道:“人家皇族龙胎,我一个凡夫俗子,谈得上什么交情?倒是唐王爷出收阔绰,专程把我请出来,这可让老朽过意不去啦。”
邓千岁笑道:“怎么?唐王爷也找你买药?”百草翁叹道:“这回立案哪,唐王爷可真用足了心,特意托我找了株老山参,说要贡给皇上。为了这株参啊,老夫上天下地,走遍了高丽女真、关内关外......”正说嘴间,忽听霍天龙道:“百草翁,你近年还在家里自制人参么?”
百草翁让人放了冷枪,自是脸色大变,忙道:“这......这是贡给皇上的东西,我......我哪来的狗胆造假?不信我一会儿拿给你瞧,那株参真的非同小可,头耳四肢俱全,我一路携回京来,还怕被人劫夺哪。”那张胖子道:“劫夺不至于,倒是泡水化烂了,不无可能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!”众人狂笑不止,百草翁则是恼羞成怒:“胡说!胡说!绝无此事!”
众人笑了一阵,百草翁已是愤然离去,正所谓“见面不如闻名”,先前的传说都化为泡影了。张胖子笑道:“西门老兄,你给兄弟们出点注意吧,现今八王八世子,咱们若想谋个一官半职,你瞧该走哪条路?”西门嵩笑道:“怎么,就你这块材料,还想当关内侯不成?”
张胖子道:“那是霍公子的志气,我这人胃口小,只想捞点钱,弄个小官当当......”西门嵩尚未言语,邻卓一名客人已然起身道:“良禽择木而栖,兄台欲投明主,不如求见唐王吧。”
张胖子讶道:“你是......”那客人道:“在下是唐王的食客,先生若欲求官,只管随我来。唐王爷出手阔绰,乃是当代孟尝,绝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张胖子有些心动了,正要过去结交,又听另一人道:“什么当代孟尝?唐王所仗不过是财,锁用尽是奴仆,焉能成就大业?岂不知丰王爷豪杰义气,折节下交,那才真叫做海纳百川。”张胖子讶道:“你......你又是......”那人道:“再下汉口沈至善,是丰王爷的幕宾。”
张胖子沉吟道:“老兄是汉口人......不知和汉口三侠如何称呼?”那人拱手道:“有辱兄台清听,三位不才劣徒,当得起什么侠字?”此言一出,众皆哗然,纷纷喊道:“原来‘三镇把总’沈老爷在此!来!咱们敬你一杯!”
看这姓沈的好似是一帮之主,名气之响,竟不在百草翁之下,那唐王的手下料知不敌,便悄没声的溜走了。张胖子见发财机会来了,正要上前拜见,却让严豹拉住了:“别听他们的,张大哥要求官做,何必舍近求远?只管问小弟便是了。”
张胖子讶道:“你这小子有啥本领?敢说这话?”严豹道:“张大哥有所不知,家师执掌峨眉,与徽王爷是至交,张大哥欲寻差事,何不随我去见家师?”张胖子愕道:“怎么?严掌门投靠了徽王爷?我怎没听说?”严豹叹道:“家师吩咐了,这东宫庙堂之事,最忌张扬,要咱们平日不可多说,免得让人误会是招摇撞骗之徒。”
这话指桑骂槐,却要沈至善如何忍得?听他深深吸了口气,沉声道:“这位少侠,年纪轻不打紧,可要是说-------
话张狂,目中无人,那可要不得啦。”严豹淡然道:“要谈年纪辈分,你还能老过咱们峨眉山的白眉老祖不成?劝你一句,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,装疯卖傻。”
沈至善沉下脸去,道:“小子,说话口气不小啊。”话声未毕,四下已站起五六人,想来都是他的帮众。严豹低头喝茶,淡然道:“你有多少人,尽管叫出来。我山白眉老祖就在左近,他老人家若是来了,你也知道后果如何。”
这“白眉老祖”不知是何方神圣,那沈至善明明咬牙切齿,却也不敢冒犯,猛听砰地一响,一名道士拍桌起身,厉声道:“放肆!白眉老祖又如何?我武当山‘纯阳传人’业已出世,岂惧我峨嵋一老朽?叫他过来磕上三个响头,可饶不死!”
严豹大怒道:“你又是什么人?”那道士厉声道:“武当元善,恭领阁下高招!”两人一言不和,各自拍桌怒骂,怕是要动收了,张胖子拉来西门嵩,附耳道:“西门老兄,你老兄看好哪个王爷?吩咐一声吧。”西门嵩笑道:“我看好正统皇帝。”
众人咦了一声,有些听不懂了。那邓千岁咳嗽几声,眼看霍天龙始终不吭气,便道:“霍公子,凭你的名气武功,投谁靠谁,都是一句话,你想玩这一局么?”霍天龙摇头道:“什么八世王子、七公主,我是一点也不上心。要我为几两银子折腰,姓霍的也不来劲。”
邓千岁皱眉道:“那你来红螺寺干啥?”霍天龙道:“我是来避祸的。”众人愣道:“避祸?避什么祸?”霍天弄没多说,只朝西门嵩瞧了一眼,便自低头喝茶。卢云一旁听着,心下却想:“这姓霍的是个晓事的,把局势看得极透彻。”
今早亲眼所见,徽王已然战死西郊,这个正统王朝还有多少气数,犹在未定之天,现下还奢谈什么东宫太子、西宫娘娘?自是一场春秋大梦了。
正叹息间,忽听筝筝声响,似有人弹起琵琶。这声响来得好快,转眼便近了数十丈,声调偏又高绝,转看堂上诸人,却是一无所觉,卢云微微一凛,暗道:“又有高手来了。”行到窗边,只见对过房顶掠过一人,身穿黑衣,手捧一只琵琶,霎时心下一宽,暗道:“是帅金藤。”
说来也是奇事一椿,这帅金藤本是个“镇国铁卫”,座次“二十三”,孰料一见卢云拿着那面“修罗之令”,便一口咬定他是“大掌柜”,从此开始为他跑腿干活,真是推也推不掉了。
这帅金藤奉命去找阿秀,这当口必有消息回报。正等他过来会合,哪知琵琶声却渐渐远去,这人居然跑过头了?卢云有心出声召唤,便将手指置于唇边,留下毫厘窄缝,徐徐吐出,顿时之间,便生出悠悠龙吟。
此法与“传音入密”相通,声沉而能及远,也因声音太沉,人耳难闻,唯猫犬可知,想以“二十三”的内力,必能闻声前来。
吹了半晌,果然琵琶幽幽回转,帅金藤回应了,卢云心下大喜,便又吹了几声,示意他快快过来。帅金藤也拨了拨琵琶,示意明白。
两边交相呼应,颇见兴高采烈,堂上诸人却还在高声说话,并无所觉,猛听啪地一响,二楼处传来耳光声,听得一人大吼道:“哪来的臭蚊子?专吵你老子睡觉?”
听得店里另有高人,卢云自是微微一愣,那帅金藤不知自己吵了人,兀自琵琶连珠,铿铿锵锵,那客人耐不住吵,顿时凄厉一声大叫:“神刀劲!”轰地一声,那人拍了墙壁一掌,整间楼房竟是摇摇欲坠,随即门外闯进大批老妇,直冲二楼,暴吼道:“宋通明!躲哪个?”
那严豹本还在与人争吵,却让这几名老妇推开了,茶博士赶忙上前阻拦:“朝廷有命,楼上是朝官的歇停处,官不至三品,爵未至公侯,不得上去......”众老妇怒道:“咱们正是猴个!”推开了人,一发冲上楼去了。
卢云呆了半晌,才知宋通明便在楼上,但听砰地一声,厢房让人撞开了,随即屋内轰轰作响,左一声“神刀劲”,右一声“神刀劲”,夹杂操爹干娘的喊声,可怜玉宁郡主身在隔邻,不胜其扰,只能打开包厢,遣出婢女,喊道:“店家!店家!咱们要到外间坐。”
厢门一开,满店宾客都是为之一惊,纷纷站起身来了。
玉宁郡主出来了。只见她降尊纡贵,一步一步行下楼来,竟似要与凡夫俗子共处一室。卢云呆呆看着,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,回头急看,却是帅金藤来了。看这人脑袋不对劲,一见卢云,不顾众目睽睽,便已当众拜伏,呐喊道:“属下二十三,参见大......”
卢云掩住他的嘴,附耳道:“别作声,此地外人多。”正说话间,郡主娘娘竟朝自己这桌走开,卢云心头忐忑,低头垂手,只见婢女朝自己一指,道:“小二哥,可否让我们坐这桌?”
卢云拉住了帅金藤,正要退让走避,那婢女却道:“你俩别动。我们要的是上首这桌。”
那桌客人正是张胖子、霍天龙等人,诸人本还心头直跳,待听得人家打发的是自己,心下自感不快,茶博士行上前去,陪笑道:“大爷们,挪挪位吧。”
当时男女有别,尊卑之间更是不可不分,以郡主娘娘的身份,常人自是万万不可与之同席,众人不情不愿,那峨嵋剑客更是大失所望,西门嵩道:“大家快起来吧,能为郡主娘娘让座,那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份,还有什么不满?”-------
张胖子打了个哈欠,慢慢站起身来,来到郡主娘娘身旁不远,似有意,似无意,便朝她的身子撞了过去,不忘淫笑两声。那婢女惊怒交迸,厉声道:“大胆!”双手一拍,门外行来了两名带刀侍卫,道:“宗人府护卫在此,等候差遣。”那婢女怒道:“有人惊扰玉驾!你们说该怎么办?”两名带刀侍卫环顾堂中,怒目而视:“是谁这般该死?”
“是他!”全店宾客把手一指,定向了张胖子,直吓得他抱头鼠窜,西门嵩惊道:“误会、误会,我这朋友是个瞎的,走路容易撞人。”张胖子颇为识相,立时双手前伸,哭喊道:“我的拐杖呢?”慌忙逃出堂外,霍天龙也跟着溜了,堂上便空了张桌子出来。
方今虽是正统朝,可玉宁毕竟是帝王胄裔,谁想趁机亵渎,都是自讨苦吃。宗人府护卫甚是满意,便向茶博士道:“好好侍侯着,若有一丁点差池,当心拿你的小命赔。”
茶博士忙道:“是、是。”正要收拾桌椅,几名婢女却道:“你让开。”接过了抹布,将桌子擦得纤尘不染,便又点起香炉,仔细再熏一遍,这才在椅上铺了绸缎,扶持郡主娘娘入座。
一时之间,轻烟袅袅,满室异香,那玉宁气韵娴雅,一双美目望着窗外雪景,掠了掠秀发,眼光微微来,猛一见到卢云,便又急急转过头去。
众侍女忠心护主,守护桌旁三方,谁也不许看郡主娘娘,却只有卢云这桌看了个饱,那帅金藤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,细声道:“奉上喻......有美女......”正想过去拜见,却让卢云一把扯住了,低声道:“找到阿秀了么?”阿秀二字一出,柜台下又有异响,好似老鼠打架了。帅金藤呆了半晌:“找......找到了,他在灯笼胡同等我。”
卢云迷惑道:“灯笼胡同?那是什么地方?”帅金藤道:“便是旧朝的胭脂巷。玩女人的地方。”眼看众婢女脸色一颤,卢云自也尴尬了,忙压低了嗓子:“你......你怎么留他在那种地方?我不是要你紧跟着他么?”帅金藤道:“小少爷脾气坏,说除非我买到一本书,不然不随我走。”
卢云皱眉道:“买书?是学堂用的......还是......”帅金藤道:“不是那种垫床脚的,少爷要的是本好书,叫做《金海陵纵欲身亡-续》。”
柜台下的老鼠很怪,一听好书来了,立时激烈奔跑,吵得不可开交,卢云也傻住了,茫然道:“那......那是什么?”帅金藤道:“那是正统朝第一名著,大儒冯梦龙所作。小人也买了一套。话说大金朝有一昏君海陵王,淫乐后宫,日夜玩弄后妃公主......”正要细细解说玩弄详情,玉宁却起身了,一旁婢女大声道:“伙计、伙计,咱们要换张桌子。”
那茶博士满面苦笑,却又不便多说什么,只能指挥客人,自在那儿辛苦挪移。卢云咳了一声,又道:“你......你买到书了么?”帅金藤道:“没有。我跑了二十八家书铺,人人见我就笑,要我自己去写一本。小人实在没法子了,只好到处找您,瞧瞧该怎么办?”
人心不古,每况愈下,如今连小童也嗜读奇书了,卢云摇头叹气:“你啊你,就由得他这么胡来?怎么不用点强?”帅金藤叹道:“没法子啊,小少爷吩咐了,我要是不听他的花,他便自杀了。卢云愕然道:“什么自杀?”帅金藤叹道:“少爷不呼吸了,打算窒息而死。”
卢云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看这帅金藤武功虽高,却是食古不化,不知变通,无怪江充这帮权臣总是性情暴躁,逢人便打,原来是让这帮下属气出来的,苦笑几声,道:“也罢,他现下带着钱么?”帅金藤道:“有啊,他向属下强索了一只金元宝,咱半年的俸禄都没了。”
外出流浪,第一要紧便是钱,听得阿秀带得有钱,卢云心下稍安,自知这孩子玩乐之后,八成会回去找二姨娘,此节倒也不必多虑,正放心间,又听帅金藤道:“大掌柜,小少爷拿走我的元宝,您会还我吧?”卢云咳嗽道:“这...这自然......”
帅金藤安心了:“那就好,咱虽然为国为民,俸禄还是要领的。”卢云摇头苦笑:“好了,咱们先出去,再做商议。”朝桌上扔了一文钱,结过了帐,便与帅金藤一起起身,忽听柜台下吱吱渣渣,似有什么人低声笑了。
笑声极微,隐带说话,似又让手掩住了,以帅金藤的功力,竟也不知不觉。
此时帅金藤已在门外,眼见卢云驻足不动,便又探头来问:“怎么了?”卢云制住了说话,道:“你别进来。”
卢云已不是第一回听到声响,两次三番,已动疑心,来到柜台边,把手置于案上,突觉掌中一热,心里也是怦地一跳,好似柜台下躲了一头大老虎。
卢云向后退开一步,提掌护胸,沉声道:“朋友,出来相会如何?”帅金藤也是个高手,一见情状有异,立时纷纷提起铁琵琶,全神戒备。
堂上客人议论纷纷,那玉宁郡主也朝卢云瞧来,眼中满是好奇。卢云向后退开一步,一手护胸、一手按住柜台,正要将之推倒,突然听当啷一声,桌上碗筷落了下来,卢云袍袖一拂,将碗筷捲了回去,却于此时,柜台上的红布飞了起来,便朝卢云当头罩下。
眼看视线被挡住了,卢云虽惊不乱,立时向前劈出一掌,突然一股火焰般的气息反烧了回来,卢云嘿地一声,运起“剑寒”功力,正要发劲抗衡,却听砰地一响,门边传来重响,竟有人夺门而出了。
对方声东击西,已然金蝉脱壳,卢云不及扯下红布,便朝门外扑出,喊道:“帅金藤!快栏住他!”话还在口,却听道上马蹄隆隆,只听帅金藤喊道:“大掌柜!快让开啊!”
卢云咦了一声,急忙扯下红布,却见前面飞近一道火光,来势快绝,帅金藤大叫一声,飞扑而来,将卢云一把推开,但听哎呀一声,这“二十三”竟让火光撞了个正着。
卢云心下大惊,急目来看,眼前却是一匹高头巨马,丹朱血红,四足骏长,赫然便是一匹“赤兔马”!
赤兔马一现身,帅金藤便已仰躺在地,死活不知。卢云满新焦急,正要转深察看同伴,却听马儿一声嘶鸣,翻下一名姑娘,惊道:“老伯,你......你还活着么?”看她镇日驾纵马狂驰,果然便闯祸了,她急急去摇帅金藤,慌道:“老伯、老伯、您醒醒啊。”
帅金藤座次虽只“二十三”,霉运却是天下第一,这会舍身救主,自己便倒地昏迷了。娟儿又惊又急,也是怕撞死人了,忙取下发簪,在他身上急找穴道,正要胡乱救治,忽听喵地一声,一只猫儿跳了过来,娟儿大骇大惊:“快走开!”
红螺寺里有小猫,看着猫儿甚是顽皮,瞧了瞧地下的帅金藤,便拿着爪子拍了拍他,霎时之间,地下僵尸双眼睁开,居然不必俯深屈膝,便已直立起来。
“救命啊!”娟儿大哭道:“老伯!不要害我!不要!”僵尸复活了,兀自阴侧侧地望着自己,森然道:“奉上喻。”啪地一声,双膝并拢,向上一跳,朗声道:“我不是老伯!”
“救命啊!僵尸啊!死人复活啦!”娟儿转身便逃,大哭大叫,不巧又撞着了一人,抬头一看,确实一名马夫。娟儿松了口气,知道遇上了活人,正要躲到那人背后,却见那马夫含笑颔首,好似认得自己。娟儿咦了一声,便也凝目回望。
寻常马夫衣衫污秽,边走边吐痰,这人却是衣装整齐,白净斯文。正打量间,二人目光相对,只见这人不单衣衫齐整,样貌也颇齐整,鼻梁挺直,声了一双薄薄的嘴唇,长方脸蛋,岂不是那姓“卢”名“云”的......
“鬼啊!”娟儿尖叫起来,急急跳上赤兔马,哭道:“到处都是鬼,快跑啊!”乱抓乱搔,又踢又打,那赤兔马也真辛劳,挨了几记狠的,便又死命狂奔,掉头而去了。
赤兔马消失无踪,那马车夫自是瞠目结舌,愣道:“这......这又是怎么了?”
来人自是卢云了,他茫茫然不知所以,忙问帅金藤:“你......你还行么?”帅金藤呆呆地道:“我......我不是老伯。”卢云也呆了,忙道:“我知道你不是老伯。来,让我扶你坐下。”正要伸手搀扶,帅金藤已是大怒拂袖:“我不是老伯!”
这帅金藤脑袋本不灵光,现下让赤兔马撞击了,自然更不堪用。卢云心里却甚感激,自知他为了自己,不惜舍身相救,当下耐着性子,将他扶回了茶铺,道:“来,先坐下歇歇。”
帅金藤嗯了一声,坐下发呆,眼看几名客人经过,突又跳起来,大吼道:“你才是老伯!”堂里客人闻言一惊,卢云忙安抚道:“乖喔,我才是老伯、我才是老伯。”
四下嘻嘻哈哈,只见玉宁掩嘴轻笑,其余客人更是捧腹喷饭,想来都把自己当成了傻瓜。卢云微微一窘,拍了拍帅金藤的肩头,道:“你先坐坐,我到外头瞧瞧,一会儿便来。”苦笑摇头中,自管行出了店外,左右张望,却仍在寻找柜台下的那人。
适才柜台下藏了一人,杀气腾腾,便引来卢云探查,没想到双方才一动手,对方便当头罩来一块红布,先遮住了卢云的视线,其后有让娟儿一阵打搅,竟连对方的脸面也没见到。
卢云昨夜曾与“大掌柜”同场竞技,却被“天诀”打了个出其不意,险些被俘,此时又让这无名高手声东击西、从容脱身,可说连输了两场。他叹了口气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,那掌心却还红通通的,仿佛被怒火烧过一般。
卢云微微握拳,心中隐隐有个感觉,方才那人便是“怒王”秦仲海。
方今世上,只有秦仲海才有这种内力、这种手段、这种心机,只是说也奇怪,现今红螺寺兵马云集,倘使那人真的是秦仲海,他却为何冒大险、孤身来此?
秦卢二人本是莫逆之交,共经无数生死患难,若非当年的一刀,至今都还是知己,是以卢云深知他的性子,他不来红螺寺便罢了,一旦现身来寺,必有惊人之举,八成还是冲着正统皇帝而来。
想到顾倩兮、二姨娘都在城内,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:“这......这事非同小可,我该不该告诉定远?”脚步才动,忽又想到城外的百万饿鬼,却又不让卢云怔怔停下脚来。
“不教而杀谓之虐,不戒视成谓之暴”,今早阜诚门大战,卢云跪听圣喻,已知朝廷对西北灾民不闻不见,这些人远道而来,所求不过温饱而已,朝廷上下却视若无睹,自己便再自私凉薄千百倍,又岂能断了他们最后一点生机?
左手是朝廷,右手是怒苍,此刻当真难以决断,卢云深深叹了口气,又想:“也罢,方才人是不是仲海,尚未可知,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?”
江湖之大,无奇不有,说不定方才那人是哪位隐退前辈,那也难说得紧,想着想,便又摇了摇头,正要走回茶堂,忽听到前方传来啡啡之声,抬头一看,却见前方大路上拴了匹大红马,浑身朱血,毛色晶亮,却是适才见到的赤兔马,马旁还站了个傻姑娘,连拍心口,颤声道:“吓死人了,整日闹鬼,一会儿得去庙里烧香了。”
卢云心下大喜,暗道:“又见面了。”便急急上前,预备打个招呼。
此番能生离水瀑,说来娟儿也有一份功劳。无奈当时卢云留着长长的胡须,心若求死,自也没和她相认,只是此一时、彼一时,现下连顾倩兮也照面了,却还忌讳什么?卢云心里高兴,只想给她个惊喜,当下悄悄来到娟儿背后,正要朝她肩上去拍,这傻姑娘却陡然向前一跳,来到赤兔马跟前,忧声道:“大红脸,我...我被鬼缠上了,得去买些纸钱,你乖乖在这儿等我,别乱跑喔......”
正嘱咐间,赤兔马却是焦急无比,啡啡连声,又抬
(本章未完,请翻页)
记住手机版网址:wap.bqduo.cc